圖書管理員

圖書管理員
 
    我經常去的圖書館有兩家，一家是小鎮上的公共圖書館，另一家是森林學院圖書館。
    從我家去小鎮上的圖書館，步行隻需兩分鍾，停車場就在圖書館前麵，出診或辦事回來，停好車，就順便進去溜一圈。
    學校圖書館在教學樓裏，開車需要五六分鍾，有英文課的日子，我會在課前或課後進去坐一會兒，有時在家無聊，也會去那裏坐上半天，翻翻雜誌看看書。冬天去圖書館看書還有一個好處，省得家裏開暖氣，省錢。
    圖書管理員清一色女士，都是中年以上，和她們打交道感覺真是如沐春風。
    剛開始學英文的時候，想找幾本淺顯的讀物閱讀，我在家寫好一個句子，背過了，就去了鎮上的圖書館。
    “我的英語不太好，我想有一本適合我的書。”我結結巴巴地把句子背完。
    那位大眼睛的50多歲的管理員一臉認真地聽我說完，然後非常和氣地說，沒問題，請這邊來。她帶我到一排圖書前，指著書櫥上“第一次閱讀”的標誌，給我介紹那裏的書。那些書果然簡單易懂，不過作者卻不簡單，其中不少是名人，我看過英國維真航空公司老板寫的創業經曆，記住了作者的一句話：隻是去做。
    我有個毛病，還沒學會走路就想跑，不久就撇開了“第一次閱讀”，自作主張地選了一本《呼嘯山莊》，隻因為它是我在少年時讀過的書。可是我幾乎連書名都讀不懂，查著字典免強讀了幾頁，就放一邊了。記不清那次一共借了幾本書，還書的時候，圖書館沒開門，我正急著要出去，就把書全部投進了設在門旁的大信箱裏，這個信箱是專門為方便讀者還書準備的，隻要把借的書投在裏麵即可。 
    過了不久，我再次去借書的時候，管理員告訴我還有一本書沒還。我說，我記得全都投在信箱裏了。她忙說，沒關係，我們再查查。我說，我也回家找找。不過，回家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再次去借書的時候，換了另一個管理員，她問同樣的問題，我說，我找過了，家裏沒有，我記得已經投進信箱裏了。她也說，沒關係，沒關係。
    這事第三次重複時，管理員說，行了，不用管了，我這就做處理。估計她是把這本書從目錄裏消掉了。
    事後想想，我有點不確認這本書是否真的還了，當時急急忙忙趕著出去，把懷裏的書一股腦地投進了信箱，投了幾本？三本還是四本？都記不清了。為什麽其他的書都收到了，隻差這一本沒登記？雖然管理員告訴我已經做了處理，我不必再負責任，可是她們給我的這份信任，卻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多年後搬家時我在閣樓上發現了這本書，記得當時一愣，心裏有說不出的懊惱，當時我借書的圖書館已經拆除。後來的幾天裏，一看到這本書心裏就難受，以致不敢正眼看它，隻好將其放在報紙雜誌堆裏扔掉了。
    學校圖書館後來改名為“學習資源中心”，因為裏麵的內容已經遠遠超出了圖書的範疇。學生每學年可以免費打印200張A4紙的材料。我雖然不是全職學生，卻享受同等待遇。
    我在電腦應用方麵屬於低能，僅有文字處理的水平，學校的英文電腦程序對我來說如同迷宮，總是迷路。需要打印材料了，就去找管理員，那天遇到一位大姐，她一聽我的要求，立馬放下手中的活過來幫我，一邊操做，一邊講給我聽，說實在我還是聽不明白，出於禮貌，隻好不懂裝懂說OK。下次去就露餡了——還是不會，我心懷僥幸，可別叫我再遇上她，可巧還是她值班。心裏掙紮了半天，硬著頭皮走過去。和上次一樣，她立即從櫃台裏出來，不厭其煩地幫我操作，再次講給我聽。我不敢再OK了，直言相告我聽不明白。她說了句SORRY，然後告訴我，她會請李先生幫助我。
    李先生來自香港，是圖書館的電腦維修師。他告訴我，這位管理員特意關照他用中文給我講解。
    我心裏很感激，臨走時對管理員說：“謝謝你讓李先生教我，我已經學會了。”
    她說：“不必客氣，你學會了，我真為你高興。”
    平常去學校圖書館看書，我會選擇一處角落坐下來，因為通常角落不容易受幹擾。冬日的一個下午，學生都放假回家了，圖書館裏幾乎沒有人，我選了大廳裏的一張大桌子坐下來，陽光透過屋頂的磨光玻璃窗均勻地灑下來，照得身上暖洋洋的。
    有兩三位管理員裏裏外外在忙著做什麽，我心無旁騖，專心做我的英語習題。
    有一位管理員站在不遠處，我感覺到她似乎在注視我，當我抬頭看她的時候，她立即邁著小碎步快快地向我走來，繞過我身旁的一把椅子，走到我跟前時，忽然跪下一條腿來，將一隻手搭在我的桌麵上，仰著臉要跟我說話。
    我一時不知所措，幾乎要站起來逃走。
    “對不起我打擾了你。”她微笑著望著我的臉，聲音壓得很低，像說悄悄話。
    “沒關係，請講。”我鎮定一下，對她報以微笑。
    “今天這裏要布置一個展台，你看，那邊已布置好了。”我這才注意到旁邊桌子上已經蒙上了桌布，上麵擺放了一些照相機什麽的。
    “我們要用這張桌子，時間又比較緊，我想問問你，你是否介意調換一下坐位，其他任何座位都可以。”
    她環指了一下四周。
    “當然可以，完全沒問題。”我立即合起桌上的書。
    “謝謝你，非常感謝你的幫助。”她的笑容裏麵有感激。
    我知道多數英國人有一個習慣，當他需要和你說話的時候，如果你坐著，他們不會在你麵前站著，更不會雙手撐在桌沿上跟你說話，他們不會讓自己居高臨下地對著你，他們會在你旁邊坐下來和你交談。如果旁邊沒有坐位，他們寧可蹲在你麵前，或者一條腿跪在地上，將自己的位置放低。
    那天我身邊明明有一把椅子。
    那場景一直存在腦子裏，無法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