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裏的故事

3. 酒吧裏的故事
 
螺釘山是森林裏的一座小山，從遠處的高山上看這裏仍是山穀，但山穀之下還有山穀，有河的地方才是最低處。麥芽鏟酒吧是一個典型的英格蘭鄉間酒吧。來這裏的大部分是土生土長的農民，每當夜幕降臨，酒吧裏昏暗的燈光下，人手一杯酒，沒有酒肴，幹喝，邊喝邊聊。酒吧就在我的樓下，不過我很少進去喝酒。
 
雪梅每次到我這裏來，都要請我下樓喝一杯，她總是給我點一杯加冰的蓓蕾絲，有時要一杯加檸檬的蘇打水。雪梅的英文好，很快就跟那些老少爺們聊上了。他們會轉彎抹角地問她的年齡，跟我倆講述發生在螺釘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是故事的開頭。所謂很久很久以前，不過是四十年前的事，有一個馬戲團來螺釘演出，團裏的一隻熊跑出來，咬死了村裏的一個孩子。這就是故事的全部內容，也是螺釘最著名的故事。年近七旬的老人KILL是見證人，所以故事總是由他來敘述。KIIL有好幾個名字，KILL是他最常用的名字，意思是殺死的意思。他說他的母親忘記了他的生日是哪一天，但是他總是把7月28日這天作為他的生日。他的生日快到了，每次來酒吧都要提到這件事，因為那是他的七十大壽，到了這一天他會來酒吧喝酒慶祝。我在想，他們的生活多麽簡單，豈止是簡單，說是單調也許更恰當些。
 
有一位名叫約翰的汽車修理工，大約有60歲，每次都和他的同居女友海倫一起來。他很健談，問我針灸是怎麽回事，每次都要跟我講，他的前妻在多年前因患什麽病截肢了，隻要提起這事，他臉上的表情就相當痛苦，我還以為他的妻子已經去世了，很是同情他。有一次，他說他的妻子現在住在一個什麽村，我很驚訝，難道他拋棄了患病之妻？無從知曉。
 
酒吧裏的談話內容的確十分乏味，因為他們實在沒有什麽新鮮事可談。有時候，他們會爭著告訴我，有一天牆壁上木雕的人頭眼睛裏流淚了，落在KILL 的頭上。讓我猜猜是怎麽回事。原來是樓上莫醫生的兒子小東東灑了水在地板上漏下來了，說完大家就大笑起來。
雪梅的到來讓昏暗的酒吧整個明亮了，雪梅成了這裏的明星，是他們爭相談話的中心，他們會問，中國的冬天也下雪嗎？中國的酒吧什麽樣？雪梅說，我在青島開了一間酒吧，如果你們去，我請你們喝一杯。他們的眼睛就放出驚奇的光。他們一遍一遍地學說雪梅的名字，正說著別的，一會兒又回到這名字上來，像一個個小學生，認真地練習著發音。
 
有一次，他們中的一個年輕男子喝到一定程度，走過來邀請雪梅跳舞。大家都很興奮，起勁地為他們鼓掌。一支舞曲過後，我和雪梅正聊著，那人走過來站到我們桌前，訕訕地望著雪梅說道：“對不起，可否打擾一下，“ 我和雪梅一齊望著他。 “也許我剛才邀請你跳舞會使你感到尷尬，”然後頓了一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要向你道歉。”他憨氣可拘，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向老師承認錯誤。我和雪梅認認真真地聽著，等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一齊笑了起來。
在這個小鄉村，很少能見到漂亮的外國姑娘，這個男子邀請雪梅和他跳舞，一定是鼓足了勇氣，過後他擔心這個舉動也許會冒犯了雪梅，所以前來道歉。
啊呀，他們真是太可愛了，雪梅感歎道。
 
有一天莫醫生一早要去西思羅機場，我不能搭他的車上班了，清早去坐公共汽車卻錯過了時間，下一班車在兩小時以後。我跑回去找馬克，那家夥早已不知去向。我又跑出來站在路邊，希望能搭個順風車，可是又沒有勇氣伸手，正猶豫著，一輛車穩穩地停在我跟前：你要去哪兒？原來是約翰。他的汽車修理廠就在我工作的小鎮附近。約翰一直把我送到鎮子上才轉回去。我說，晚上我請你喝一杯吧。約翰擺擺手說，這是我的榮幸。
 
有一天，一對來自倫敦的夫婦來到酒吧，女的約莫有50多歲，舉止和談吐顯得很有教養，男的70出頭，瘦臉獨臂，樣子猴精。馬克招呼我和雪梅過去和他們認識。那男士知道我住在樓上，馬上自豪地對我說，這樓上的房間都是我設計的。馬克在一旁說，對，對，他是很棒的設計師。
啊呀，原來是你呀! 我長籲了一口氣，那臥在窗戶上方的黑色木乃伊，那橫貫房間的黑色木梁，還有，懸在我頭頂上的超大浴盆，都是出自先生您之手啊，我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心裏有些糾結。
你喜歡這裏嗎？獨臂人問我，很期待的表情。
嗯，我喜歡鏍釘。
你喜歡你的房間嗎？他向上指指。
Excellent ！ 這是我剛剛學會的一個英文單詞，此時用在這裏完全是下意識的口是心非, 我有個習慣，學會一個單詞就盡量尋找機會用上，雖然使用的時機不是很得當，誠實地講當時我腦子裏蹦出的是兩個中文字：狗屁！
設計師開心地笑了，好像還說了聲謝謝。
我記得當時狗屁這兩個漢字一下子就鑽進了腦袋，這我知道有點粗俗，這可不是我的錯。
誰都想讓自己的作品得到別人認可，這點我懂，可是看到馬克笑嘻嘻地向設計師獻著殷勤，說明他很認可這個蹩腳的設計，我心裏暗自發笑，讓他倆一起愚蠢去吧。
 
雪梅要走了，大家送杯酒表示送行。過了不久，我也要離開螺釘了，頭一天晚上我去酒吧跟大家告別，約翰和KILL分別送我一杯酒。離開後一個月將是KILL的生日，我提前送一張生日賀卡給他，上麵簽有雪梅的名字，祝他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