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嫿：兩情難相知（三十七）

第三十七章

幹一行愛一行，盛逸萌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如此。

穿著牛仔褲、踩著旅遊鞋、騎著自行車、做著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工作，居然可以給人帶來如此大的幸福感。這是盛逸萌從未想到過，即使想到或者聽說，沒有親身體會她也是絕對不會相信的。而且尤其是她向往的生活是，通俗的說法是高大上的，就如同當年的留學一樣，她本可以選擇平和的加拿大，卻固執地來了喧囂的美國。學會計和電腦會更容易找到工作，她卻堅持嚐試偏門專業。

盛逸萌覺得自己猶如一隻孔雀，需要開屏的舞台。現在她知道開屏不一定是要舞台，平地就可以，隻要空間足夠大。

湯姆最近忙什麽，盛逸萌沒有去關心，她忙得一日三餐都不在家裏吃，回來隻是洗澡睡覺，也的確沒有時間和精力。更何況上次的求婚事件她再沒心沒肺不計較，就像陽光照著物體衍生的影子，也總要等日落周轉的時間，陰影才會消失。

這倒無意中把母親教的那招欲擒故縱運用上了，而且運用得不著痕跡，剛開始盛逸萌都沒意識到。意識到時，便有意無意變本加厲。

湯姆似乎無動於衷，他是不是也常出去，盛逸萌不知道，隻知道他在家裏很忙碌。因為疫情各類球賽沒有了，但很多像大都會裏之類的高端演出直接可在網上免費看。或許湯姆不想錯過這文化的盛宴，或許是為了填補無聊的時光，反正他忙得不亦樂乎。也或者他依然和朋友出去見麵散散心，很多沒有關閉的公園還是人滿為患。

或者是美國人似乎守基督教的影響，對生死看得非常淡，或者是因為政府最初的誤導宣傳，新冠肺炎就是另一種流感而已，輕症都可以自愈，死亡的都是有基礎病的老年人，年輕人都不在乎。

太多即便染上也不去醫院，在家自己扛的故事，有的聽多了都麻木了，因此不再刻意戴口罩了，當然也有人警醒起來，因此戴上了口罩。

盛逸萌不曉得湯姆怎樣，反正他開始是對口罩嗤之以鼻的，在盛逸萌的堅持和疫情越發嚴重的影響下，他會戴著口罩去公眾場合，但是見朋友是否這樣，盛逸萌不知道。

盛逸萌回來看到家裏都還收拾得井井有條，有的時候湯姆會烤了蛋糕留給她。她知道歲月不是期待中的靜好，但至少一切還都在正常中發展。這種時候，又能期望些什麽呢？

看著每日飆升的新冠肺炎確診人數，人們一直在自我安慰：這是暫時的，曲線會緩下來然後跌到最低點的，隻是誰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專家、政客輪番上場，預測、評估、研究疫苗、開發新藥調動軍隊和艦隊等等各類招數都一一試過了，黔驢技窮一般，最終回到最初的勸大家戴口罩、少去公眾場合、保持社交距離。

日子沒有變化已經是安慰，至少說明大家是安好的。情況稍有變化，反而是閑置太久的琴上繃得太緊的弦，一碰就斷。

盛逸萌那天從浴室洗完澡出來，看見湯姆一個人坐在廚房裏的餐桌邊，眼前沒有食物，也沒有在煮吃的，手上也沒見手機，隻是直愣愣地坐在那裏。她有些奇怪地走近，發現湯姆滿臉是淚。盛逸萌嚇住了，她從沒有見湯姆這副樣子過。

盛逸萌顧不上濕漉漉的頭發，走過去抱著湯姆：“到底怎麽了？”

湯姆哽咽著：“是爺爺，他確診新冠肺炎了！”

“現在爺爺在醫院嗎？”盛逸萌感覺也是不祥，絞盡腦汁地去安慰，“我爸不也康複了嗎？”

盛逸萌的安慰並沒有成效，湯姆痛哭流涕起來：“爺爺不同，他八十歲高齡了，他還有糖尿病、高血壓、風濕病……”

人類在無能為力的事情麵前就會祈求有神或者神奇的力量出現。盛逸萌從來沒有那麽虔誠地禱告過，雖然她心底也知道爺爺這次可能是凶多吉少、在劫難逃了。可是前段時間還有位百歲老人康複出院呢，爺爺才八十歲，上帝就不能給機會嗎？

國內一直有傳說，西方人是不幫忙帶第三代的，所以祖孫之間的感情是疏離的，其實不盡然。像國內那樣直接把撫養第三代的事情全部包攬的的確非常少見。但是不朝夕相處不代表沒有愛的傳承。

西方人認為撫育下一代是自己神聖的職責和任務，和幼小孩子相處的時光他們覺得是享受不是折磨，所以即便生活水準下降，還是有很多媽媽在那些年選擇當全職家庭主婦，沒有回歸家庭的也會想辦法孩子事業兩頭兼顧，把孩子推給祖父母，或者祖孫三代同堂住一起的處理方式比較罕有。

但祖孫三代見麵相處其樂融融也是常景。

湯姆和爺爺也是如此。湯姆不止一次告訴盛逸萌小的時候去爺爺奶奶的莊園度假是他最幸福的時光。

湯姆的爺爺是農場主，除了雞鴨牛羊，爺爺家還有一群馬，這是湯姆稱他自己“群馬王子”的原因。爸爸在爺爺的培養下，很爭氣地走出了農場，成了知名的律師。娶的太太也很精明強幹，希望湯姆可以青出於藍勝於藍也無可厚非。

湯姆的童年就是處在這樣的高壓下度過的，西方人望子成龍起來厲害程度跟中國人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一樣選擇學區，有錢的更是上私立學校，在課外活動和補習方麵，他們更是燒錢，有玩笑且真實的說法：每一個體育娃或藝術特長娃，都是錢堆起來的！

而湯姆的天性是不羈和散漫的，他更向往農場自由自在的生活。父母給他的私校私教他都沒有興趣，他不需要約束。爺爺對他，也許因為天性相似，也許因為對孫輩的期望值是不同的，爺爺給湯姆的都是支持和溫暖。

湯姆不喜歡彈鋼琴，爺爺就送吉他讓他嚐試，而且花錢請名師教導他。所以湯姆可以彈得一手在老湯姆和琳達眼裏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好吉他。

湯姆不願意讀書，不願意一輩子跟老湯姆似的西裝革履，在包裝精美的法律書籍裏裝模作樣。他說他這輩子隻想做自己。爺爺也支持。湯姆說想做廚師，爺爺出資讓他去參加培訓，學到一半，湯姆厭倦了每天煙熏火燎地把那麽多食材組合來組合去。突然對頭發產生了興趣，湯姆覺得每一個人的發質、氣質和臉型都不同，所以每一個發型都可以是獨特的作品，比發明創造新菜式然後重複地蒸煮有成就感多了。

爺爺了解清楚了湯姆的想法之後，投的又是讚同票，支持湯姆去參加培訓。湯姆考到了理發師牌照，走在成為紐約頂級理發師的路上，這個湯姆父母不屑一顧的事實，卻是爺爺無上的驕傲。

湯姆每個月都會去養老院探望爺爺，還給爺爺理發，爺爺每次理完發後都會自己轉著輪椅在養老院裏到處溜達宣揚：“我的頭發是我孫子的作品，大家來評價一下！”

頒布居家令的前一周湯姆還去看望過爺爺，說好下周再去給他理發。居家令頒布後，為了老人的安全，養老院暫時取消了探望。湯姆和爺爺還是經常視頻聊天的。湯姆還對爺爺說等解封了爺爺的頭發應該很長了，到時他要給爺爺設計一個最新潮的、轟動養老院的、引起所有老太太關注的發型。弄得爺爺心有戚戚焉：擔心到時老太太們為他群毆比較難於處理……

但命運似乎並不想給湯姆這個機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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