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嫿：兩情難相知（五）

第五章

時代的潮流裏，個人都是非常渺小的，即便是大浪裏曆史的見證者。

那天的經曆，讓盛逸萌覺得這一生估計不會有比這更戲劇化的日子，大喜大怒最後演變成大大的無言的悲傷，盛逸萌和湯姆都無力承擔的悲傷。

有作家說過：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這座山可以毫無征兆地壓過來，不管個人的承受能力怎樣。

盛逸萌希望她和湯姆可以大吵一架，平日裏偶爾他們也會因一點小事言辭激烈地吵個天翻地覆。像夏日突降的暴雨，短暫轟烈的電閃雷鳴之後，是雨後的清新空氣、漂亮彩虹和朗脆的鳥鳴聲。

但是沒有，空氣死一般的沉寂，讓人覺得此刻說話是嚴重的罪行。

盛逸萌默默地收拾幹淨了茶幾，還開窗透了一會兒氣。

夜晚驟降的溫度讓風帶著些涼意，盛逸萌不禁連著打了幾個噴嚏。噴嚏把湯姆打得直接去公寓樓下抽煙了，湯姆平常都是在陽台抽煙的。

這個無聲的舉動讓盛逸萌覺得很暖心，她瞬間和湯姆有了相依為命之感。

盛逸萌翻看了一下冰箱，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湯姆平時的作息和盛逸萌有很大的不同，一般盛逸萌出門很久了他才起床。等他回來基本是吃過晚飯的，所以盛逸萌須要做兩人份飯的時候隻有湯姆的休息日。

湯姆的休息日並不是周末，休息日他有時會約盛逸萌一起出去吃或者做好飯等盛逸萌回來。在做飯這方麵盛逸萌的勞動量和同居前幾乎沒有區別。

這段時間忙麵試的事情，盛逸萌幾乎沒有采購，餓了就是一碗韓國辣泡麵加兩個雞蛋。

儲藏櫃裏除了湯姆不吃的辣泡麵，隻有大半包過期的意大利麵，盛逸萌想也沒想就煮了，拌上番茄醬就是晚飯。湯姆吃時根本沒去掩飾他的難以下咽，盛逸萌不曉得是因為麵還是因為心情。

湯姆吃完了，屁股挪到客廳沙發上，電視如常打開，頻道和音量都如常。

盛逸萌收拾完碗筷後，不知幹什麽合適。

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她還打算更新一下空白很久的微信朋友圈，為此她還去了中央公園，精心拍了一些照片，隻是還沒來得及發出。

不管發生什麽，生活總要繼續，或許明天就是藍藍的天，一切都已經過去。

國內的抗疫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前車之鑒，美國還是最發達的國家，應該做得更快更好，沒準兩周就可以解決問題了。

這樣一想，盛逸萌的心又豁然開朗，她開心地編輯照片發出去。

第一條留言以鷹見獵物般的速度出現，陌生的頭像、陌生的微信名，但口氣一點也不陌生：“死妹仔，你終於又出現了！”

盛逸萌很奇怪，這人誰呀？怎麽說話跟自己老爹一個德行，翻看他的過去信息，還真是她老爹。

老爹因為盛逸萌和湯姆同居，誓言斷絕父女關係，微信上直接拉黑了她。

被拉黑了的盛逸萌就不出聲，從和母親一起走出家裏大門那刻，她就清楚地意識到父親不再是生命裏的必需品。

這大半年盛逸萌幾次三番動過念頭要和老爹聯係，尤其是春節的時候。就連今天也曾經想到過他，可終究還是沒有聯係他。盛逸萌或許心底還是沒法過那關——她是老爹遺棄的孩子。

父母離婚，母親堅持要她，老爹沒有反對。

盛逸萌覺得老爹還潛藏著高興的成分，老爹從來沒有掩飾過對她性別的失望。

雖然可以歸結於廣東的地方風俗，可也用不著時時刻刻提醒她，並利用這一點作為攻擊母親的武器。

母親最終逃離了這種傷害。但這件事情對盛逸萌的傷害從來不曾遠去過。

老爹多年後仍是孑然一身，別說兒子，連女友都不曾有過。老爹這邊的親戚一直企圖用這點，證明那是因為老爹對盛逸萌的愛。盛逸萌不以為然，老爹脾氣怪異，骨子裏還自以為是，眼光高得不得了，他要能找到人那才是奇跡。

但盛逸萌不否認老爹對她也有愛。當年她來美國留學，手續辦好之後去和老爹辭行。

老爹聽到她要去投奔“美帝國主義”，嘴臉頓時變形，恨不得撕爛她的護照簽證。惡狠狠地說去了就別再回來，也休想從他那裏拿到一分錢。

盛逸萌笑笑轉身就走。

知父莫若女。她預著老爹會有這麽一場，所以瞞到最後。

知女莫若父，她的確就是有駐足美國的打算。

至於錢，車到山前必有路。她到美國半年之後，母親告訴她老爹打了十萬人民幣給她。

盛逸萌依然笑笑，她真的沒有擔心過，就像當年她相信老爹的撫養費一定會準時給一樣。

但是她也知道湯姆的事情不同，老爹是無法接受的，這是根子問題，老爹意識不到也不會更改，不然父母也不會離婚。

她再做努力都是徒然，所以幹脆放棄。

老爹發了好幾條信息，盛逸萌有點暈。花了好一會兒才搞清楚，老爹大約是得知紐約疫情嚴重，擔心她，所以才不停地發信息。

這段時間沒怎麽關注微信，美國朋友、同學互相聯係都用What’s APP（一款通訊應用軟件）。老爹的微信頭像和名字都換了，淹沒在一堆堆沒空閱讀的群信息裏，盛逸萌根本沒注意到。

盛逸萌有些內疚，老爹一定擔心了吧。算起來老爹也已奔六十了，畢竟自己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女兒。

盛逸萌想著是語音通話還是發信息，權衡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發信息，好像文字肉麻一點要容易一些，不用配套相應的語調。

老爹對盛逸萌字斟句酌的甜言蜜語一概視而不見，直截了當，轉賬了兩萬人民幣，一句話：“買機票回來！”

盛逸萌頓時沒聲沒息。她在心底歎了一口氣。還好剛沒有語音通話，不然這會兒又不知該如何收場。

她決定繳械投降，錢她沒有收。老爹隻是倔又不傻，她的心意應該明了。盛逸萌關了手機，抬頭看了一眼湯姆。湯姆不知什麽時候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的心底卻忽地一亮：“謝謝老爹！”

老爹雖然無意中給盛逸萌添了堵，卻也讓她柳暗花明又一村。老爹這樣的父母這個時候都想著要幫她，雖然方式她並不接受……那湯姆的父母呢？他的身價不菲、對他不無寵愛的父母這個時候肯定是不會棄他不顧的。

盛逸萌伸了個懶腰，這一天太長太累了，她要好好睡一覺，明天可以去拜訪湯姆的父母，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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