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銀行走出來,方若蘭抬頭看了一眼陰沉沉的天,風刮在臉上幹冷幹冷的,被風掃過的街道顯得異常幹淨和淒涼。這種古怪的天氣景象方若蘭隻在多倫多才經曆到,出生在江南水鄉的她還是有些難適應。她裹緊身上的大衣,加快了步伐。想起很多同學都的願望——白色的聖誕節。忍不住念叨:還白色聖誕節呢,不下雨就很好。
方若蘭要趕緊去超市買點吃的,不然聖誕節到處關門可就麻煩了。其實她一點過節的心思也沒有,孤孤單單一個人連過節的理由和氛圍都不存在。尤其剛才取現金時,她特地查了餘額,還有兩千五百多,那麽說老人應該還是沒有去兌支票,支票寄出去整整已經兩個月。老人一天不兌支票,若蘭的心一天就不踏實,可是除了等待,她也做不了什麽。這種等待的煎熬讓人很辛苦,原來以為把支票寄出去,一切就了結了,誰知如釋重負的感覺維持不到一天,若蘭又陷進了等待的恐慌中,那種恐慌隨著一次一次檢查賬戶支票確定沒被兌現而越發強烈。
今天是平安夜,方若蘭以為超市沒人,結果發現人還特多,到最後一刻買東西的人大把。這是她在多倫多的第二個聖誕。去年第一個忙著搬家,一碗方便麵對付過去。吃的時候還挺熱乎,但是晚上和父母通電話講著講著眼淚就像壞了的水龍頭裏的水止也止不住。今年情形比去年好多了,她也開始適應留學生活,原想著過一個輕鬆的聖誕,終於可以搬開壓在心上快一年的大石頭。可是感恩節前寄的支票到現在沒有被兌現不說,也沒有任何回複,看來這個石頭是搬不開了。
方若蘭本想買得豐盛些,不管怎樣節總還是要過。在超市轉了好幾圈,卻依然什麽也沒有看上,最後隨便拿了幾包速凍水餃,買單出來。不過一小時功夫,路上車和行人明顯增多,她決定自己走回去,雖然有近四十分鍾的路程,可是走走想想也許心情會好些。
方若蘭是多倫多大學窮留學生,當年國內讀完了大學,心裏揣著夢想,懷裏揣著一千加幣一個人就過來了。父母是普通工人,給了她一個還算文雅的名字,別的真地沒法做更多。他們甚至對她出國還表現出很大的不理解。
“一個女孩子讀完大學就很不錯,還要到國外去學習,那要學成多大學問啊?”母親疑惑地問。
“學問當然是越大越好,不過若蘭,不管你到哪裏,學問多大,都別忘了做人的本份。”父親語重心長。
方若蘭清楚地知道要實現夢想隻有努力學習這一條路,不然夢想就永遠是夢想。她心無旁騖,專心讀書。學校,圖書館,宿舍,除了這幾個地方,哪裏也不去。就是有人問她多倫多著名的CN 塔,她都不確定位置,更別談其他的景點。對她來說,在多倫多隻是換了一個地方學習而已。
方若蘭的這種學習態度,立竿見影給她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獲。有位從國內來的女同學邀請她去做室友,看著同學身上價值不菲的打扮,若蘭想也不想地拒絕。
“我沒錢租公寓。”若蘭理直氣壯。
“我不要你付房租。”聽到這句話,若蘭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這一個月最少可以省下四百塊。
天下也不會有免費的午餐,雖然不用分擔房租,但要搞整套房的衛生和偶爾做她們的飯菜,同時還要把筆記出借。出借筆記方若蘭一點也不介意,搞衛生做飯,若蘭覺得自己象保姆,可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就當勤工儉學,她安慰自己。表麵看隻省四百塊房租,事實上四百塊無論如何也租不到這樣的房子,有洗衣機烘幹機還有空調的高級公寓,帶健身桑拿房和遊泳池,網球場。若蘭做夢都想不到讀書期間可以住得如此豪華,還擁有自己獨立的房間。開銷小了,她也不用花那麽多時間打工,可以修更多的課,早些畢業。
所以隻猶豫一下,方若蘭就興高采烈地搬了進去。室友家境好人也好,就是不太愛讀書不愛幹家務。也沒有因為有錢財大氣粗看不起人,對若蘭很尊重和友好。 室友有一輛新款寶馬車,沒有事的時候還帶著方若蘭去兜風,並教她開車。若蘭悟性很好,學什麽都非常快,幾次下來,室友說她可以去考駕駛執照。若蘭想著自己暫時沒有錢去買車更別說養車,考車牌幹嘛,就一直拖著沒有去。
大家非常開心相處了兩個多月。室友要回去過中國年,臨走把車鑰匙留給若蘭,她有些不敢接。
“怕什麽,大街上沒有駕照和保險開車的人一大把。”
“你不怕我把你的寶馬車開跑了?”
“你要是那樣的人,我怎麽會讓你住進來。多倫多這冰天雪地的,怕你有不方便時用得著車。”
若蘭覺得上天真地很厚待她,雖然認識室友以來,她不自覺感歎:投胎真地是門技術活,自己的技術水平也實在太低。她感激室友這份信任和關心,想著等室友回來,自己不過是將鑰匙完璧歸趙而已,她肯定不會獨自開車出去。
室友離開第三天方若蘭就碰到不方便的事情。那天晚上九點多,大姨媽來了,家裏沒有衛生巾。最近的小便利店印象中都在四個街口以外,如果走路過去,至少要二十分鍾。白天湊合著還行,可是這零下十幾度的晚上,還真很恐怖。
若蘭思前想後考慮很久,在大姨媽來勢洶洶地攻擊下,她決定鋌而走險,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室友。小心翼翼把車開出來,還好路上基本沒有什麽車挺順暢。她買好了東西,膽戰心驚往回開,心裏默算著,還有兩個紅綠燈右拐就是公寓的停車場。突然若蘭看見前麵的燈剛才還是綠色變黃色了,腦袋一短路她用力地踩了刹車,根本沒注意已經開到十字路口的中間。
刹車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夜空,還有嘭的一聲巨響,方若蘭感覺自己搖晃了兩下。天啊,是左轉的車,估計沒有預料若蘭會急刹車,來不及反應,生生撞了過來,還好車速並不快。
若蘭的心仿佛給掏空,腦海一片空白。怎麽辦?怎麽辦?警察來了怎麽辦?我沒有駕照,沒有保險。室友的車要花多少錢去修?我會不會要去坐牢?我會不會被遣送回國?
一位麵目慈祥的老太太輕輕敲著車窗,若蘭驚慌失措打開車窗。
“你還好吧,要不要叫救護車?”老太太關切地問。
“不要,不要,不要救護車,不要警察,什麽都不要,我隻要回家。你讓我回家吧!”方若蘭聲嘶力竭地喊,眼淚瞬間滿臉。
老人對若蘭的反應有些意外:“真對不起,孩子,你嚇著了吧,你先別哭。要不我先簽張支票給你,你去修車。如果錢不夠,或是有其他問題,你再找我。”
若蘭又一次蒙了:沒事了?沒事了!還有人出錢修車。她迅速接過老人的支票和聯係方式,難以置信看老太太一眼:“我可以走了嗎?”
老人依舊很慈祥的語調:“如果有不舒服,就趕快去醫院檢查。”
若蘭沒有等老人說完,就關上了車窗,疾馳而去。
第二天,若蘭把車開到最近的車行,手裏緊緊握著老人簽的那張自支票,忐忑不安:“一千五百塊錢,夠不夠修?”
修車行工作人員有些奇怪:“我們要檢測之後才知道。”
車花了近兩千塊修好,沒有一點被撞痕跡。室友回來從未懷疑過。若蘭自己想辦法支付了不夠的錢,她從沒有想過問老人要。可她的心沒有因此安寧。她做過很多次噩夢,夢中不是警察把她抓了,就是老人生氣的麵龐:“騙子!騙子!”然後她在辯解的哭喊中醒來。
對室友的隱瞞也讓若蘭惴惴不安,最後她決定挺而走險告訴了室友實情。室友楞很久說:“修好了就沒事了。隻要人沒有傷著就好!”她抱著室友哭了很久。室友反倒是給她哭煩了:“你再哭下去,我讓你賠我車。”
室友說若是左轉的車撞直行的車,除非當時是左轉綠燈,否則一般情況都算是左轉車錯。這樣的答案讓方若蘭心安一些,可她又開始糾結自己沒有駕駛執照,當時也是不恰當踩了刹車。
若蘭想起父親的話:人到哪裏都不能忘了本份,父親沒有詳細解釋什麽是本份,照她的理解,就是善良和誠實。她覺得自己全都違背,要是父親知道此事一定會說:“孩子,你這麽多年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若蘭苦苦思考,她下定決心,不管什麽樣的後果,她都要去承擔。她把時間擠了又擠去打工,錢上省了又省,一塊錢咖啡和兩塊錢公共汽車票都被她列入奢侈品範圍,在這個過程中,若蘭經常想起莫泊桑小說《項鏈》中的女主人公,看來不管什麽時代,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終於她存到一千五百塊,隻是時間已經過去近八個月。她都不確定老人是否還記得她。
若蘭給老人詳細述說事情經過,為何這麽久才把錢還上的理由都列得一清二楚,也誠懇表達了自己的愧疚之情,最後附上支票。在信封上填寫了她早已爛熟於心的地址姓名。這個地址和姓名,她隻是在老人支票上掃了一眼,卻銘刻在她心上,根本不需要去看老人留下的聯係字條。
信被若蘭鄭重寄出去,她頓時輕鬆好多,仿佛卸下重擔一般。雖然她也在心裏嘲笑自己: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不過更多的還是對自己的讚賞,不管是錯誤也好,失誤也罷,畢竟自己還是積極麵對了一切。
若蘭希望老太太收到信後可以原諒她,接受支票了結。可整整兩個月過去,她不僅沒有收到老人的任何回音,支票也沒有被取兌。方若蘭開始焦急,胡思亂想:老人是不打算原諒她嗎?或是老人拿著她的信報警了,告她詐騙。隻要一看見警車和警察她就直冒冷汗。原來以為還了錢,事情就過去,誰知支票寄出去卻是真正噩夢開始。若蘭忍不住問,我錯得那麽離譜嗎?我該接受這樣的懲罰?隻是她不知道問誰,更不知道答案會是什麽。這些問題在她午夜無法入睡時困擾而已。
方若蘭回到公寓,冷冷清清。她知道室友應該參加聖誕聚會了。或者這時候一個人更好,她開始燒水準備下水餃,突然看見冰箱上放著一封信,是她的名字。信封是手寫的字跡,會不會是老太太的?她顫抖著打開,急不可待去讀,是的,真是老太太寫來的。
老太太的信挺長,解釋因為賣房子,住養老院,所以若蘭的信輾轉幾手才收到。指出沒有駕照和保險開車都是不對的,希望若蘭能以此為戒,不要再犯。她也很高興方若蘭能夠坦承錯誤,說上帝是喜歡誠實的孩子的,她決定原諒若蘭,並希望若蘭可以用支票上的錢給若蘭自己買份聖誕禮物。同時熱情地邀請若蘭去參加養老院的聖誕聚會。
信是手寫的,有些字若蘭看得不很真切,她一遍又一遍,讀得眼淚滴了滿紙。最後若蘭捧著信衝出了門,她要去買一大束,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好多好多盒巧克力,抱著這些去參加養老院的聖誕聚會,她要告訴那位天使一般的老人,她並不需要買什麽聖誕禮物,老人的原諒是她這一生最好的聖誕禮物。
若蘭的腳步急匆匆,她沒有注意,有些零星的雪花早已開始飄落,洋洋灑灑,堆白了好些角落,看來白色的聖誕不是不可能。她隱約聽到遠處悠揚的聖誕歌聲:寬恕是慈愛,寬恕是美德,我們在收獲也在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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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荷文才就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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