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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君再來》 --北美情愛故事 (十八)

(2015-08-11 19:41:25) 下一個

終於捱到下班了,她快步走出店門,沿著downtown 的小路往車站趕。

 

她哼著小曲,腳步匆匆,恨不能把這好消息趕緊告訴衛東和咪咪,他們家,實在需要聽到一些振奮人心的佳音。

 

學校的bus來了,她照例走上去坐到了最後一排。

今天降溫,不少學生放棄走路而乘坐bus。因此,公車在每一站都有人上上下下的。

曉麗有點心急,覺得今天坐車的時間格外長,這不公車又停下了,她不由得往窗外張望,想轉移注意力,讓自己放鬆心情。

 

拐彎,就是一大片開闊的沼澤地,長滿了不知名的水草還是蘆葦,秋天時開著蘆花,遠遠地隨風飄蕩,很美。

 

記得,咪咪剛來時,看到這一片水草蘆花好興奮,在城市長大的她,禁不住喊了起來:“草原!草原!”嗨,這能算是草原?美國這種野地荒草多了。

一眨眼,咪咪都上中學了。真快,不知她現在睡了沒有?

 

總算看到宿舍的屋頂了,曉麗拉了下繩子,車鈴響了下,她起身走向車門。

車停下,門開了。

“Thank you! Have a good night!”她朝司機喊了一嗓子,就輕快地跳下車,往宿舍走去。

 

進了家門,衛東正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這是表示他在等她呢。衛生間裏有嘩嘩的水聲,咪咪還在洗澡。

 

“回來了?”衛東站起身來。

 

“她今天怎麽這麽晚?”曉麗指指浴室。

 

“她說,她今天作業好多,剛做完。”衛東輕聲回答。

 

正說著,咪咪拿浴巾裹著頭發出來了。

“哦,媽回來了。”咪咪喊道。

 

“是啊,這麽晚還不睡,明天該起不來了。”媽媽心疼地責怪她。

 

“沒辦法,作業太多做不完嘛。”咪咪撅起嘴。

 

“來,媽給你擦頭發,弄幹了才好睡。”曉麗拿起浴巾,搓揉著女兒的頭發。

 

“來,你坐下。你站著,媽的胳膊怪累的,都快夠不著你了。我們咪咪這一陣長高這麽多,過兩天就該超過媽媽了。”曉麗親昵地看著女兒。

 

“哎,坐下,大家注意了。本人要宣布一個重大的喜訊了。”曉麗一本正經地說道。

 

“什麽?什麽?快說!”女兒催促著。

 

“你們得坐穩了,別高興得昏過去了噢。”她故意賣關子。

 

“哎呀,快說吧,我得睡覺去呢。”咪咪不耐煩了。

 

“好,好,我說我說。我今天得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真的啊,在哪裏?在哪裏?哎唷!”咪咪忍不住跳了起來,卻扯了自己的頭發,她忘了媽媽正在給她擦頭發呢。

 

衛東也湊過來了:“什麽工作,在哪裏?”

 

“就在‘杏花村’,幹的還是一樣的事兒。”

 

“嘿,老媽,你這不是逗我們玩兒嘛。你不是一直在‘杏花村’幹著嘛。這算是哪門子正式工作嘛?”咪咪泄了氣,坐著不動了。

 

衛東也坐回沙發上去了。

 

“別急嘛。”曉麗趕忙把今天薑先生告訴她的決定,一股腦兒傳達給了他們爺兒倆。

 

“好啊,好啊,那你一年大概能掙多少啊?”咪咪首先很興奮。

 

“保守的話,稅前可以有,有個6萬?因為小費不封頂,也不用交稅。那就相當於有一份八萬左右年薪的工作吧。”

 

“哇,媽媽,你太厲害了。Amy 說她爸爸博士畢業才五萬。”

 

“是啊,聽說,這座小城人均家庭收入,才三四萬哩。”衛東也說。

 

“那我們家是不是可以馬上買房子了?”咪咪喊叫起來。

 

“馬上?是不現實的;將來?是有可能的。等你爸爸也有了工作,咱們是可以買個大house哦。”

 

提到爸爸的工作,衛東的臉晴轉多雲。他轉向女兒催促她:“咪咪,時間不早了,趕緊睡去。”

 

咪咪不情願地挪著步,進了她的小房間。

 

衛東夫婦洗洗涮涮也躺下了。

 

曉麗說:“你覺得怎麽樣?我這邊穩定些,你就踏實地慢慢來了。”

 

衛東禁不住摟住曉麗:“就是太委屈你了。我知道你是想讀書的。你是想我畢業有了工作,你就去讀書的。

現在,為了我,卻淪落到餐館去謀生活了。我太對不住你了。”他說著摟緊了曉麗。

 

曉麗也挺感動,依偎在衛東懷裏:“沒事兒的,有工作就好,靠勞動生活,做什麽都一樣的。”

她往衛東身上靠了靠,挺了一下,撫摸起他的臉龐。

 

衛東明白她的意思,有些遲疑,但他還是摟過曉麗,開始動作起來。

可忙活了一陣,卻沒成。

他下來躺在一邊,摸索摸索,試圖東山再起,可還是不成。

 

他不再試了,歎了口氣:“對不起啊。”

 

曉麗確實不舒服。

今天那樣好的喜訊,讓她有了一份很好的心情,也讓她有了很好的興致。

剛才衛東前期的努力,也讓她激情澎湃;可這邊水沸騰了,那邊爐子卻滅了。

她心理和生理上都不舒服,可她什麽也沒說,默默地在黑夜中,睜著眼睛,慢慢讓自己平息下來。

 

 

第二天下午,沒客人時,薑先生真的讓曉麗坐下來,把合同遞給她,讓她細讀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不同意的條款。

 

曉麗趕忙說:“哎沒事,都挺好的,你能雇我已經很感謝了。”

 

“哎,那是兩碼事。你的勤勞和出色,讓你贏得了這份工作;但合同,是你我之間雇傭關係的法律保證,是對你我雙方的保護。憑借這份合同,我要有不妥,你都可以告我哩。” 薑先生正色道。

 

“不會不會,我哪會幹這種缺德事?”曉麗趕忙擺手。

 

薑先生也用手勢止住了她,嚴肅地說,“我是告訴你,這份合同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在美國要學會親兄弟,明算帳。醜話說在前麵,職責分明,樣樣弄清楚了,才好做事。”

 

曉麗乖乖地坐下來,認真地把每行字讀清楚了,在該簽字的地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站起身來,雙手遞給薑先生說了聲“謝謝!”,卻又坐回原地不動了。

 

薑先生也簽了自己的名字,起身拿走了屬於他的那份合同,把屬於曉麗的那份留給了她。

 

他知道,此時的她會有很多感慨,他不想打擾她,讓她一人靜一會兒吧。

 

曉麗坐在那裏,是有些感慨。

她沒想到,衛東費那麽大勁兒,至今也沒個著落;她卻沒費任何功夫,一份工作,就像天上掉餡餅似的砸在她身上,可以說是工作找的她。

她也沒想到,她來美國,到頭來隻是有了一份餐館工。這與她來美國的初衷可大相徑庭,真是命運弄人。

 

 

拿到綠卡後,曉麗本想,在暑假,帶咪咪回國,去看看她媽媽,看看老同事什麽的。

可衛東開始找工作後,家裏的一切事就都跟著這條線走了。什麽回國什麽度假,都隻能等衛東的工作“落聽”之後才能考慮。

現在曉麗可以說相對安穩了,可她怎麽跟媽媽說啊。

她不能說也不想說,但她格外想念媽媽。

 

這天中午,店裏來了一對老夫婦。

入座後,他倆拿著菜單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兒,就先要了壺茉莉花茶。

曉麗在旁邊等著點菜時,突然覺得那個美國老太太的神情什麽的,和媽媽很像,心裏詫異也有些心酸:不知自己的媽媽現在怎麽樣了?幾年都沒見了。

當他們要茶時,她轉身去泡茶。在把電水壺的開水,往茶壺裏倒的時候,她一走神,開水澆到她手背上;她疼得吸了口氣,輕輕地“呀”了一聲。

但她忍住痛,端著有茶壺茶杯的茶盤,送了出去。

到了桌邊,依舊笑著說著,把茶沏好,聽著他們把菜點好,還不時地和他們交流說話,介紹哪種菜也許更適合他們口味什麽的。

 

但她再也不敢看那位老太太了。她怕自己失態。

 

曉麗拿著菜單往回走,一看,右手的手背,紅紅的,已腫起一片。

她把菜單遞交廚房,薑先生遞給她一樣東西,說:“你在這裏,先坐著吧。”

她一看,啊,冰塊!

一個盛裝三明治的塑料袋裏,他用幾張餐巾紙包著冰塊,裝在袋裏,遞給她。

他都看見了?

 

她知道,薑先生是怕直接放冰太涼,也怕水化了,弄得滿手都是濕漉漉的。

 

她好感動,忙說:“不礙事的,我行,我行。”

 

薑先生說:“我是老板,聽我的。坐著別動,忙不過來時,我自然會叫你的。”

 

菜好了,薑先生用手勢製止了曉麗,把菜端了出去。

 

一會兒又拿來一支軟膏,讓她塗在紅腫的手背上。

 

那天中午,幸好客人不多,薑先生讓老墨掌勺,他自己親自出馬,在店堂裏忙乎,楞是不讓曉麗出來。

 

等到二點半以後,閑了,薑先生又親自掌勺,做了兩個小菜,讓曉麗坐下,和他一起吃。

 

以前,都是老墨順便炒個什麽芥藍雞,燒個麻婆豆腐什麽的,就把午飯對付了。

曉麗知道,這家餐館算是不錯的,聽說很多餐館,都是讓幹活的侍者舀上一碗fried rice 炒飯,甚至是客人沒動的剩飯打發了,要不你就什麽也別吃,自己解決。

 

今天,老板細細地做了兩道菜,還是菜單上沒有的。

自己今天不小心燙了自己,老板非但沒責怪,讓她就此歇著;還親自下廚做好吃的來慰問她。

她實在過意不去,趕忙起身:“這怎麽好呢?這怎麽擔當得起呢?”

 

薑先生揮揮手:“你能幹活時,我不會讓你閑著的;現在你受傷了,我再逼你幹活,不真成了你們罵的周扒皮了?”

 

“這點傷不礙事的,我能幹活的。”曉麗趕忙解釋。

 

“噯,你們大陸女人,就是被毛澤東毒害太深,老想占著半邊天。女人嘛,就是女人。”薑先生停了一下,轉移了話題:“正好,最近,我琢磨了兩個新菜,你來幫我鑒定一下?”

 

曉麗抿了抿嘴,不吱聲了,心裏卻著實感動:這薑先生還真細心,也真體貼、體諒人。

 

曉麗從沒受過這麽被人寵愛的待遇。

工作時沒有性別,男女同事各司其職;

婚後,她扮演的是賢妻良母的角色,從來都是她照顧衛東,從沒被照顧過。

就是自己懷孕或者感冒發燒,都還是她在照顧衛東。

懷孕四個月時,單位發大米,50斤的米口袋也是她自己拎回家的。

 

她從小自己就被毛主席教育得要頂半邊天,也被媽媽教育說要靠自己,不要也不能靠男人。

 

媽媽常說,女孩尤其漂亮女孩,不能眼饞,看到別人穿好的就想要;也不能嘴饞,見好吃就跟人走。那樣就會被男人騙、被男人害。

因此,什麽時候,都要和男人一樣幹活掙錢;平等了,你就不會吃虧了。

 

曉麗又是要強的性子,盡管在學校、在醫院,都常有男人對她獻殷勤。

但曉麗從不讓男人替她幹這幹那,不像院裏一些小護士,特別喜歡把小夥兒支使得團團轉,說幾句甜言蜜語、打情罵俏一下,就把事兒辦了。

 

按她的想法,就是不要占別人,尤其是男人的便宜。

 

到了美國,她才發現,那些台灣來的、韓國來的、日本來的女人們,和大陸的女人們是那麽的不同。她們似乎覺得,女人天生就該被男人照顧疼愛的。

 

在公共場合,她常常看到這樣的一幕幕:

那些男人,做秀也罷真心也罷,反正他們對妻子、女友那份關懷關愛,真是熨貼;那些女人,那種天生就該享受這份疼愛的嬌弱,就是讓男人憐愛、讓女人羨慕。

 

她慢慢也開始覺得,也許這才叫女人?

 

但她沒這個命。

 

在家裏,她始終都衝鋒陷陣在第一線;衛東也似乎理所應當,覺得她就應該是這個樣子似的。

 

今天,她第一次這樣被照顧、被心疼、被寵愛,她實在很感動,隱隱地也覺得挺美好、挺舒服、挺享受的。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聽你的。”曉麗特意沒說聽你老板的,因為她覺得這不光是老板對下屬,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關愛。

 

“來,來,來,嚐嚐這個。”薑先生提箸,給她夾了些菜。

 

“我自己來,自己來。”曉麗她本能地反應說。

 

“又來了,你不是手受傷了?你就安安生生地坐在那裏,讓男人,伺候你吧。”薑先生笑了一下,又說:“你的手要緊不?可以伸出來讓我看看嗎?呀,都腫成這樣了?要不,一會兒我開車去中國店,買點紅花油什麽的?”

 

“不用,真的不用。我家裏有這些藥的,回家再上就是。

再說,這點傷不算什麽。

以前在醫院、在家裏動刀動剪時,受的傷比這個厲害多了,不得照樣幹活?”

曉麗一副習以為常的神態。

 

“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在我這裏,我看不得。”薑先生心裏,真的有一種深深的心疼: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啊,總是想著奉獻、總是想著照顧別人,唉,真是一個好女子。

他眼裏流露出一絲憐愛。

 

薑先生後來跟她說,那天,看到她伸出的小手,那紅腫的樣子,好心疼。真想撫摸那隻手,安慰安慰她,沒有別的歹意,隻是心疼,但他不敢。

 

倆人邊扯些閑篇,邊從容地就餐。氣氛很是閑適、放鬆。

曉麗好久沒這樣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午後,薑先生堅持讓曉麗回家:“你趕緊回去吧,上點藥,看看情況如何?

需要上醫院就去,明天不能來的話,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

 

曉麗拗不過他,就回家了。

 

走到宿舍區,老遠就聽到空中飄蕩著一陣悠長、惆悵的長笛聲,那是曉麗再熟悉不過的曲調,《何日君再來》啊, 一定是衛東。

可是,曉麗覺得,今天這音樂的調子,怎麽變得跟《二泉映月》似的,淒涼、壓抑。

 

她慢慢地走上樓,輕輕地推開了門。

 

衛東回頭一瞥,停住了:“你怎麽回來了?”

 

“哦,沒什麽。”曉麗不想告訴他。

 

“哦。”衛東就轉過身去,繼續坐著吹著,還在他的音樂世界中。

 

曉麗默默地進到臥室,在床上斜倚著,一聲不吭。有了音樂,她也一樣感覺到家裏的壓抑和淒涼。

 

這是怎麽了?這日子怎麽過啊?唉,我的生活中,“何日君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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