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泡好了,薑先生讓她坐下,給她往杯裏沏茶;然後不緊不慢,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那倆老黑,在這個小城的中餐館圈子裏,可謂是臭名昭著。
他倆仗著自己人高馬大的熊樣子,到處蹭吃蹭喝。誰也不敢惹他們,他們就越發猖狂起來。
以前他們也來過我這兒幾次,倒是都付錢的。
但要的也好玩,這麽兩個大個子,一共點一個lunch special,不到6塊錢。
你知道這有菜有飯,還帶一個春卷或者酸辣湯。有時候客人吃得不夠,要添飯也都給添。
他們倆就抓住這點,每次都點的是宮保雞丁,特別要加辣。然後,就要求添飯,要添Fried rice,常常是要求添五六次炒飯,有次要求添了八次。
下一次再來,再要求添飯時,我就有點氣,告訴他們隻有白飯了,他們也要。抓起好多醬油包往裏灑,也不怕鹹。
今天,終於讓我給收拾了一下,諒他們下次不敢了。”薑先生喝了幾口茶,一副輕鬆的神態。
曉麗拿起茶壺,往他的杯中添了些水。一邊問道:“您的膽子也真夠大的,你不怕他們有槍有刀的?”
看電影電視上,拍的黑人挑釁尋事,都是刀啊、槍啊、血啊、傷啊的,很瘮人。
曉麗想想都有點後怕。
薑先生笑了:“你沒看到,我今天中午,在前麵轉呀轉的,還蹭了碰了他們幾次?”
“是啊,我還奇怪,您怎麽像喝醉了酒似的在他們旁邊晃。”
“那不就是在看他們帶了家夥沒有?”薑先生笑了,很得意,“我看了他們的上衣口袋,碰了他們的褲兜,知道沒硬器。我才堵在門口的,要不我就報警了。”
“那你真的會功夫啊?你有武功?
跟演電影似的,一眨眼,那倆貨就趴下了。我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你也不怕他們摔壞了,訛你?”
曉麗有點好奇。
“真的?我會功夫?我哪會功夫?這可是你吹的。那倆貨是他們自己摔的。店裏有監視鏡頭,都錄下來了。”薑先生有些調皮地反問。
“真的嗎?”
曉麗睜大眼睛,一臉驚奇,帶點茫然,
“可我真的看到,是他們先動手,您輕輕一推,他們就跟一堵牆塌了似的,嘩嗒趴下了。”
“逗你玩呢,來,續點茶,我給你講故事。”薑先生忍不住笑了。
後來,薑先生告訴她,那天看著曉麗的神情,真是覺得她楚楚動人,心裏喜歡不已。
那天下午,薑先生興致很好,和曉麗講起了他的功夫故事。
薑先生的祖上,是江南一帶的名中醫。
在這個中醫世家,要求所有男丁都要習武和練太極。
薑先生的爸爸,年少時也是反叛,學太極就是瞎比劃;習武倒是習武了,因為家裏請了師傅,拿了家夥真打。
但他爸爸堅決不學中醫,自己跑到上海,去讀了醫學院,學西醫,後來當了軍醫。
在撤到台灣之後,他父親忽然喜歡起中醫,不知是歲數大了,知道中醫是個好東西,還是思念在大陸的爺爺親人;還天天起早打太極。
薑先生七八歲時,也被父親揪著,學刀槍拳劍、學太極,不聽也打。
可打到十五六歲時,薑先生已長成一個近一米八的少年,父親也打不動了。
跟父親當年一樣,薑先生也越來越反叛,死活不打太極了,說那是老頭老太太的運動。
他喜歡網球、籃球那種節奏快的運動。
父親拿他也無可奈何,看他運動又不少,就隻好由他了。
上大學時,父子倆又嗆嗆開了,父親當然希望他學中醫,繼承家學。
但那個時候的台灣,美國是人人向往的好地方,英語最時髦。
薑先生就一頭紮到台大外文係,畢業後義無反顧和當時大多數的時髦青年一樣,遠渡重洋來到美利堅。
呆了幾年,不知怎麽的,薑先生心底的那根中國文化的心弦被撥動了。
他瘋狂地迷上了太極,不僅天天練,還在理論上鑽研,每一個動作、每一個進退,他都要弄明白,都要知道其中的攻防意義。
慢慢地,捧、捋、擠、按、采、列、肘、靠,他細細體會琢磨,覺得韻味無窮。
二十幾年來,他說他從未停止打太極,無論何時何地;加上他從小練的武功,今天對付這倆貨,綽綽有餘。
不過,太極拳強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武學精神,隻有遇到對方蓄意侵犯才回手,借力打力,以小力勝大力。
曉麗也回憶起薑先生的回擊,都是順應對方的來勢,而使來犯的老黑落敗;他並沒有加害對方,而是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況且,監視鏡頭的錄像可以證明一切的。
怪不得,過了五十的他,每天早上,熬完一大鍋酸辣湯,就這麽端著大鍋,往湯鍋裏倒;
接著又是一大口巨大的蒸飯鍋,連米帶水的,端起就走。
曉麗每次看著這兩口大鍋都暈,覺得做餐館太不容易了。
別看薑先生精瘦精瘦的,原來是有內功的。
薑先生喝了口茶,又勸曉麗也練太極:
“你真不知太極有多美妙多好!不僅體現了中華文化的奧妙,剛柔互兼、虛實分明、不偏不倚、內外相合、陰陽對立,博大精深啊;
練太極,對身體極有益處。練一陣,會有‘中正安舒、心靜體鬆’之態之感;
這也是我們中國人立身處世的哲學理念啊。”
曉麗道:“我們天天風風火火的,哪有這閑功夫。在國內,也見過人打太極,但那多是退休的老人。因此也覺得這是一項老年人的運動。
而且,我看人打太極,感覺就像聽京劇似的,那個是,一句唱腔,咿咿呀呀的,半天才呀完;這個是,晃晃悠悠的,半天才把手伸直推出去了。一個字—— 慢。
也許是因為不懂,外行看熱鬧嘛,別怪罪噢。 ”
曉麗做了個鬼臉。
薑先生笑道:“無知者無罪。但真的值得試一試。我每天不管多忙多累,都起碼要打一個鍾頭。要不,怎麽撐得住這麽繁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