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丫海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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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原草枯榮》宮蘋時來運轉

(2017-04-24 17:30:34) 下一個

回到宿舍,彩雲說:“宮蘋回來了,來找過你,我不曉得你到哪裏去了。”

“真的?”我大喜過望,跳舞似地來了一個原地大轉身便往外跑。

彩雲在身後叫:“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下這麽大的雪,”我問宮蘋,“你怎麽回來的?”

宮蘋說:“是,這雪下得可真不老小。”

“宮蘋,看見你回來了,北大荒歡迎你呢。”彩雲取笑說。

恬靜的宮蘋笑了,“這歡迎真夠可以的。離團部還老遠的呢,小客車軲轆就開始打滑,一下兒歪倒在路邊兒了。要不是路溝裏全是雪,保準得翻了。正好老錢的馬車從那兒經過,這幫人跟見了救命恩人似的,全擠著往馬車上爬,要不是老錢護著,我根本搶不上去。虧得馬車是空車,還是把那三匹馬累得夠嗆,老錢直個勁兒地心疼它們。”

我數落宮蘋:“你也真是的,待那麽長時間了,索性等到開春兒唄,這會兒想起回來了。”

宮蘋說:“連裏寫信叫我‘火速歸隊’,說有‘新情況’。”

我不解,“什麽‘新情況’?要是老毛子開過來,等你趕回來,仗也打完了。”

宮蘋說:“我已經上指導員那兒去過了,他說宣傳股點名要我上團部廣播站。”

“真的?超假不受罰反而往上調,你這家夥來福了!”我都能感覺到滿心的羨慕掛在自己臉上,“什麽時候走馬上任?高升了可別忘了這幫在連隊吭哧吭哧幹活兒的老姐們兒。”

“指導員叫我明後天就去團裏報到,我都好幾年沒廣播過了。”宮蘋似乎不夠自信。

我說:“那有什麽?還不跟騎自行車似的,會了就忘不了,反正你肯定不會跟現在這廣播員兒似的把‘一丘之貉’念成‘一丘之駱’,‘棘手’念成‘辣手’,‘荒誕’念成‘荒延’什麽的,聽得頭都大。”

彩雲不像我那麽刻薄,說:“也難怪,我同學在團部供銷社,她說,現在這個廣播員兒是六九屆的。倒不是說六九屆文化程度不夠,宮蘋,隻要你細心點兒,廣播之前把要讀的文章捋一遍,不熟悉的字不要猜,查一查字典,就不會出笑話的。”

“我覺得奇怪。”宮蘋若有所思地說:“我既不是團員又沒跟誰說過搞過廣播,團裏怎麽想到調我?”

“這是好事兒,想那麽多幹嗎?以後我們上團部就有個落腳的地兒了。而且,每天都能聽到你的聲音,還不會覺著你不在連隊了,這叫作兩全其美。”我說。

“小麗,你想得可真遠,趕情盼著我趕緊走呢!”

“嗨,為你高興還不領情?”我笑著跟宮蘋拌嘴。

蘭香在一邊說:“瞅給你倆美的,這叫一人有福,倆人同樂。”

 

早上,全排人馬上場院搓老玉米。走在去場院的路上,我看見老錢趕著馬車上團部去,溜溜達達、悠哉悠哉地。秀蓮和宮蘋坐在馬車上,還有跟車的王文柱和後勤排的老韓頭。遠遠地,要是不知道她是搬家上團部廣播站,宮蘋身邊的行李看上去隻不過是她的影子。我心裏忽然像是被什麽擓了一下,空了。我朝著馬車的方向發怔,眼睛裏不再有馬車,不再有任何東西。

“哎,站這兒幹哈?走啊。”

被人推了一下,我才回到現實,沒精打采地跟在大家後麵。一整天,腦子裏空蕩蕩的。幹活的時候,心不在焉;休息的時候,悶聲不響。班裏的人知道我為什麽心緒不佳,也不招惹我。

還不到收工吃午飯的時候,連長忽然派人叫在場院幹活的所有人火速到連部辦公室去驗血。

大家一邊往回跑,一邊互相詢問:

“出啥事了?”

“驗血幹嗎?”

“需要獻血?”

“喲,是咱連的人嗎?”

跑到連部門口就得知是秀蓮出事了,我的心撲通一下,緊跟在司馬後麵走進辦公室。三個醫務人員在抽血、驗血。他們需要找到四個AB型血的人,已經找到兩個,一個上海青年,一個哈爾濱青年。

等待抽血的時候,老韓頭在一邊,比手畫腳地告訴我們,老錢的馬車走半道兒上,正碰上從良種站跑出來的大種馬,“良種站那幫小子賊他媽懶,老看不住那幾匹種馬,三天兩頭地往外跑。那大種馬見了拉前套的母馬,直起身就撲過來了。”老韓頭白花花的吐沫星子差一點兒濺到我臉上,“好家夥!那大種馬站起來黑乎乎的跟堵牆似的,咱們連這幾匹馬哪兒見過這陣勢,嚇得跟沒了魂兒似地瘋跑。宮蘋連行李帶人都被甩出去了,倒是沒咋地,可是秀蓮被顛噔得夠嗆。到了醫院就早產了,失血過多,還在搶救呢。”

還好,我和司馬是AB型血。辦公室門外,蹦蹦車已經啟動待發。我們四個獻血人員和三個醫務人員爬進車鬥,立即出發上醫院。

我們四個人獻了八百CC血。

秀蓮被搶救過來,母女平安,大家才都鬆了口氣。

 

老孫好幾天沒跟大家一起上工。回來以後,他說秀蓮和閨女都還可以,就是得在醫院多住幾天。他說話的神態並不是很歡心的樣子,我不敢冒昧多嘴問什麽。又過了三個星期,秀蓮才抱女兒回到家。

孩子滿月以後,我興衝衝地去秀蓮家看新寶寶,不料隻有老孫和小昊在家。老孫這才對我說,女兒一天到晚昏睡不醒,不愛吃也不愛哭,秀蓮抱著孩子上縣醫院了。我已經聽人說秀蓮的女兒有病,可是因為老孫沒說過,我隻道是連裏人又在無是生非,沒往心裏去。

下晚,秀蓮抱著女兒,帶著孩子患得是腦癱的診斷結果回來了。我到秀蓮家的時候,屋裏已經聚滿了人。秀蓮一臉疲憊坐在炕裏,懷裏抱著女兒。潘姐盤腿坐在她旁邊,小昊坐在潘姐腿上。大家你一聲我一句地安慰秀蓮和老孫。

我脫了鞋爬上炕,坐在秀蓮另一邊。秀蓮懷裏的嬰兒小極了,小得像包袱皮裹著的一個小玩具娃娃。她閉著眼睛,閉著嘴,紋絲不動,小小的臉上沒有肉,皮包骨頭似的。小昊瞪著兩隻明亮的大眼睛聽著大人們說話,他像是知道人們在說與妹妹有關的話,時不時地側過身伸出稚嫩的小手輕輕地摸摸妹妹蒼白的小臉。

秀蓮抹著眼淚說:“不管咋樣,這孩子是俺身子上掉下來的肉,咋著也是俺的心肝寶貝兒。”

 

宮蘋真為二十一連爭氣。她廣播時,聲音圓潤飽滿,讀音正確無誤。自幼練就的童子功就是不一樣:緩急有致運用自如的語速,珍珠落玉盤般的抑揚頓挫,加上她對於稿件的理解和約束,使兵團戰士和老職工們備受錯別字和濫用激情蹂躪的耳朵,感受到了真正的解放和享受。連裏的人們聚集在連部旁邊的大喇叭下,既慶幸輕聲細語的飼養員沒有被埋沒,又為團裏這麽好的播音員來自自己連隊而驕傲。在我的心裏,驕傲上麵還有一層滿足——像江米條兒上沾的白糖那麽甜。柳雲琴千方百計地壓製宮蘋,可是有真本事的人是壓不住的。不過,這話我跟誰都沒說,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了。

沒多久,宮蘋入團了,我由衷地為她高興。

在二十一連,入團的事,宮蘋連想都沒想過。她說過,我都入不上,哪能輪到她。我向潘姐抱怨入團難,潘姐告訴我,必須靠近組織,經常向團小組匯報思想,檢討自己的不足,還要如何如何加倍努力。我覺得自己幹活兒挺努力的,沒什麽反動思想,又不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想不出怎麽檢討自己,所以從來沒做過思想匯報。在這方麵,宮蘋比我還要消極得多。

我問宮蘋她怎麽一下子就入團了,什麽時候學會匯報思想的。宮蘋說,她才不會匯報思想呢,還說在團部入團比在連隊容易多了。他們叫她寫一份入團申請書,她寫了,就入了。她還說,團部的人怪了吧嘰的。有次,一個人跟她說搞兩年播音,得了職業病就能病退回北京了,前兩任播音員就是這麽回北京的。她趕緊寫信問她媽媽,搞播音會得什麽職業病,她媽媽回信說,注意預防咽喉炎就是了。難道得個咽喉炎也能病退?我們倆麵麵相覷。

過了兩個月,宮蘋忽然抱怨說,搞播音沒意思,說她想念在連隊養豬的日子。我嗔怪她這山望著那山高,從小就喜歡搞播音,好不容易搞上了播音又說沒意思。宮蘋說她沒這山望著那山高,她養過豬,知道那山有多高。我問她跟賈參謀長說過沒有,她說還沒有。那就別說了,我囑咐她。

跟錢薇說起宮蘋不安心工作的事,她出主意說,她家藏了幾張過去的唱片,《藍色的多瑙河》、《命運交響曲》、《天鵝湖》什麽的,可以悄悄地拿去借給宮蘋。沒人的時候,偷著聽聽,一高興就不朝三暮四的了。

這招兒實在是高!小時候,我老聽宮蘋練習這些鋼琴曲,沒問題,肯定能穩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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