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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之戀》(三) 不祥的預感

(2015-08-07 16:50:21) 下一個

五周歲的共和國,已經成功地進行了土地改革、抗美援朝、鎮反運動、剿匪鬥爭、教育改革、掃盲運動。在第一個五年計劃順利進行的同時,政府又大張旗鼓地展開了三反五反。

運動一開始,一然和維婷談話內容總不免圍繞著三反五反:各自的親戚、朋友、同事中又有誰受到審查、又有誰被帶走或被關起來。涉及到社會名流時,維婷似乎比一然的消息還要靈通。起初,倆人對那些平日看來並不關心政治的熟人因政治問題而被拘留驚愕不已。一然聯係過工作的幾個人受到審查,其中還有人被帶走了。慢慢地,倆人心有所悟,無奈與同情取代了詫異。一貫樂觀自信的一然變得少言寡語、心事重重。

秋日,一然和維婷在黔靈山一處背靜的山坡上約會。自從維婷搬進了學校宿舍,他們便常到這裏來。這裏是猴子的天下,鮮有遊人留足。維婷看見一隻半大的猴子占據了他們平時坐的那塊平整的大石頭,不由放慢腳步。一然卻心不在焉、習慣性地徑直朝老地方走去。離大石頭跟前隻一步遠時,他猛然看見那猴子,那猴子也受驚般地直起身,舉起兩隻手,衝著一然呲牙咧嘴瞪眼睛,像是哼哼地說:嘿,沒規矩的,懂不懂個先來後到?一然嚇得倒退一步險些摔倒,幸而維婷在他身後一把將他撐住。

一然憤憤然:這年頭,連猴子也學會欺負人了。

倆人另選了一塊不甚平坦的石頭坐下。

山上的猴子有的成群結隊,有的獨來獨往;有的不歇腳地從他們麵前身後匆匆走過,對他們視而不見;有的路過他們時,停下來,看一看,發現他們手中沒有食物便扭頭離去;有的則不問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在他們跟前,耐心地等到確定不會得到什麽好處時才悻悻離去。一隻猴媽媽一手摟著猴寶寶,一手撐著地,一臉茫然地走到離一然和維婷兩三米處坐下來,慢條斯理地梳理著猴寶寶的發毛。猴寶寶舒舒服服地依偎在猴媽媽懷裏,一隻手攥著猴媽媽幹癟的乳頭,同時將另一個同樣幹癟的乳頭銜在嘴裏。它明亮而又淡漠的視線穿過一然和維婷不知落在何處。

陣風嘩啦啦地掠過樹林,給寂靜的山林平添一層空落。巴掌大的枯葉在林間飄呀搖呀,似乎是直到相中了一塊稱心的空間才穩穩當當地落在地上。

維婷見身邊的一然一副頹唐無語全沒了主張的模樣,撫摸著他的手說:“你滿好跟報社一起走掉的。但願你不是因為我才留下的。”

一然悵悵地說:“看來我的估計確實有偏差。姓共的來者不善,早該遠遠離了他才是。可惜後悔藥踏破鐵鞋也難尋嗬。”

“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我現在像是被人強行注射了麻醉劑似的欲動不能,隻能任他們拿捏了。不幸中的萬幸的是,我跟社會上鬧事的那些殘留國民黨和擾亂社會治安的土匪從無瓜葛。真要是審到我頭上,我反正既沒有反共反人民的案底、也沒什麽交代不清曆史的問題。”

維婷說:“對你這樣一天到晚坐在報館裏讀稿的人來說,全國各省市、各縣鎮、各村莊舉行的鬥爭大會,鎮壓了多少反革命,都是些與你不相幹的數據,可我是親眼看見過的。老是忘不了土改的時候跟學校工作隊到鄉下看見的那些革命行動。現在真是替你害怕。”

“唉,即留之則安之吧。政府講了,打擊反革命要‘穩、準、狠’。隻要以‘準’字為中心,就應該打不到我腦袋上。看吧。”

說是安慰維婷實為安慰自己。一然已知前景未卜。然而,男子漢何能言“怕”。

維婷憂鬱的目光直勾勾地望著一然,一廂情願地說:“但願我的直覺是錯的吧。”

然而維婷的直覺沒有錯,幸運的腳步跨欄似地跳過龍一然。不久,他接到參加“學習班”的通知。這一天跚跚來遲,但最終還是來了。

參加“學習班”跟上班一個樣,每天八小時,工資照發,隻不過是工作地點不一樣,當然了,還有工作性質的不同。所謂學習班就是學員們學寫交待曆史問題的“回憶錄”。一個多月以來,一然老老實實、實事求是、刮腸搜肚地回憶自己效忠黨國的曆史,可是他的“回憶錄”一遍一遍地被認為是講假話、捂蓋子、不誠實、不真實、不全麵。“不祥的預感”在他心裏發瘋似地轉著圈,跌跌撞撞地跳著沒有節奏的舞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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