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丫海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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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驀然回首》(十一)“找到組織”

(2015-07-25 18:05:15) 下一個

大清早,驀然在北海公園門口看見蕭崢嶸時,他已經買好了門票,看來他是決意對她“緊追不放”了。公園裏,參天大樹和依依垂柳身披新綠,窄徑旁寬路邊鮮花似錦。

滿眼都是大爺大媽旁若無人地隨著音樂跳廣場舞;幾個書法愛好者專心致誌地蘸水地書;一個社區合唱團訓練有素地引吭高歌;還有很多人遛彎、快走、慢跑或是做健身操。

崢嶸說:“我敢保證這中間至少有一半人當過知青。”

“啊,是嗎?”

驀然這才意識到這些人幾乎都與自己年紀相仿。多年與中國文化隔絕的生活使她的時間意識中產生了一個斷層,沒能將當年嘰嘰喳喳、活蹦亂跳的知青男女與眼前雙鬢斑白的花甲群體聯係在一起。可不是嗎,連國家主席也是跟她一樣插過隊的“小六九”。

她止步觀望,像是仔細品味一幅現代《清明上河圖》。漸漸地,似乎受到感染的她精神放鬆了許多,臉上浮現出了柔和的笑容。

見狀,崢嶸湊趣:“打了這麽多年遊擊,現在找到了組織,是不是覺得特爽?”

“什麽組織不組織的,我可從來都是無黨派人士。”驀然顯然還不能適應這類調侃。

崢嶸言歸正傳:“你想過沒有,如果咱們倆的船沒擱淺,這會兒該開到哪兒了?”他帶著笑意看著她的眼睛,希望順著一條熟悉的路線走進小巷的深處。

驀然迎著崢嶸的目光說:“我的人生字典裏沒有‘如果’這倆字兒。”

是的,這些年她生活在一個涇渭分明的兩重世界裏,逝去的以往與嚴酷的現實。她懷念那些曾經閃光的日子,但從未設想如果沒有離開北京,她的生活將是怎樣。因為水不可以倒流,因為猜想後得出的任何一種結果都不真實,因為人必須麵對現實。

碰了個軟釘子,崢嶸有些怏怏:“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那意思。”

風撩起驀然的頭發。“起風了,”她伸出手,捕捉著漫天飄舞的柳絮,好似心不在焉地順口問:“哎,你這麽老早跑出來,不怕嫂夫人有意見?”

崢嶸碰了碰驀然的胳膊肘,示意她邊走邊說。倆人沿著湖邊的白石欄慢慢地走了一段,既沒有回答也沒有追問。崢嶸有些氣喘,頭上冒出虛汗,提議休息一下。

走到遊廊,麵湖而坐。崢嶸掏出隨身帶著的保溫杯,咽下幾口熱茶,這才說:“你剛才問我什麽來著?”沒等驀然回答,“哦,我想起來了。”

又停頓片刻,轉臉見驀然靜靜地看著他,顯然還在等待,才說:“驀驀,其實咱倆誰跟誰呀,你說是吧。實話實說,我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

驀然心頭一顫,沒容她猜測,崢嶸繼續:

“當年能活著出來就算是我占了閻王爺的便宜,可是被人給廢了。結過一次婚,‘男人的一半兒是女人’嘛。”他自嘲地給自己解脫:“廢了就是廢了,沒商量,很快就離了,不好意思再拉良家女當墊背的了。”

驀然吃驚地看著崢嶸,不知說什麽好。

崢嶸又接下去說:“這些年一個人獨往獨來習慣了,悠哉遊哉其實挺好的。歌詞裏不是說‘生活是一團麻,總有那解不開的小疙瘩;生活是一杯酒,包含著人生的酸甜苦辣’嗎。你說呢?!”

見她還是無語,他抬手在眼前揮了一下,仿佛驅趕撲麵的柳絮,“好啦,該交代的我全交代了,該你了。”

驀然盯著崢嶸,一再精簡的話脫口而出:“我也蹲號子了。”

崢嶸一驚:“胡說。不帶這麽忽悠人的!”

“‘忽悠人’是什麽意思?”又是一個她不知道的詞。

“就是說瞎話騙人唄。”

“騙你幹嗎。我丈夫被我失手給打死了。”不等崢嶸回答,她像水庫閘門被提起,存水傾瀉而出:

“我們那兒的一年到頭永遠是夏天。沒有親身經曆,你很難體會沒有四季變化的枯燥。好多年,我特別懷念冬季,那種風趕著落葉在柏油路麵上嘩啦啦地賽跑的聲音,讓人覺得枯葉也會唱歌;赤裸的樹頂枝椏上那些不畏嚴寒的窠巢,讓人感到落木蕭蕭中生命力的頑強。還有那時候在小興安嶺,扛著樹條子在厚厚的積雪裏艱難地行走,那種臉凍得先是特疼特疼,然後就麻木了的感覺,我也特懷念。”

這幾句沒頭沒尾的話說得崢嶸不知如何作答。他想象不出她怎麽可能在異國他鄉坐牢,卻又似乎終於拿到了能夠解開許多疑問的鑰匙。他靜靜地看著驀然,等待她說下去。

 

驀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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