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丫海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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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驀然回首》(四) 尋家覓人

(2015-07-19 04:22:03) 下一個

機身猛地一顛,緊接著噪音轟鳴,驀然睜開眼睛發覺飛機已經著陸。廣播正在通報:“本次航班已經抵達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她直起僵硬的身體,向機窗外看去,飛機還在跑道上滑行,灰蒙蒙的天空下機場空曠肅然,蒼白的日光透過攥得出渣滓的霧霾拒人千裏般的冷漠。這畢竟是北京,是生了她養過她的故鄉,一種遲到的求歸若渴,一股天涯遊子歸來時湧動的心潮,一縷意外的溫情軟意霍上心頭,驀然低吟:

“久違了,北京。”

然而,當北京睜著光燦燦的大眼睛瞪著驀然時,她卻全然沒有了重返故土的投懷之感。南太平洋中那個鄉氣十足的小島上生活了許多年的驀然像個第一次走出深山的孩子那樣眼花繚亂,愕然、迷惑、激動中夾雜著敬畏,比舍了老臉進榮府的劉姥姥還“掉渣兒”

京城被無形之手拿捏得變了形換了樣,像是被又一場“史無前例”掃蕩,遵循的似乎還是當年那些大張旗鼓的“不破不立”、“大破大立”、“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了”的標語口號,隻不過,此革命絕非彼革命。眼前的北京就像是小時候憧憬的共產主義——地麵上廣廈成千上萬、地底下鐵路四通八達、大街小巷車水馬龍、商場超市琳琅滿目。

剛到美國的時候,婆婆對美國媒體關於中國改革開放以後會高速發展,將在多少年內趕上美國的預見大為不屑,說美國在基礎建設、經濟發展、管理方式以及職業人文素質方麵的教育和發展已經有了上百年的經驗,而且不可能原地踏步等著中國趕上來。

去國之初消息尚不靈通,她因生活與世隔絕而深感在國外時間越久對國內的情況了解越少,心便離中國離北京距離越遠。現如今,網絡使世界的每個角落變得垂手可及,她經常搜索瀏覽關於中國、關於北京的信息,心中的距離感逐漸減退。她知道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是眼前的實情實景仍然使自以為做足了功課的她瞠目結舌。看來,老太太就是隻井底之蛙。中國能在深沉穀底之後,區區三十年便一躍躋身世界經濟強國之列,意味著其文化底蘊之豐厚,社會潛力之深遠以及民眾魄力之強大。

這些感想她沒有向任何人吐露,沒有與任何人分享,不光是因為她周圍並沒有可以交流的人,就是有,身在北京,隨著京城的步伐走過來的人是體會不到的心靈感觸的。不說也罷。

驀然尚未集結好全部身心之力去麵對過往,麵對失去聯係多年的家人。她對自己頗為寬容,尋找家人不是件快刀斬亂麻的事,無需操之過急,先熟悉一下北京的生活,什麽時候調整好心態,什麽時候著手尋親不遲。

在位於市中心的貴賓樓酒店舒舒服服地安頓下來。小時候這一排高樓大廈是中國人非公莫入的禁區,如今她可以在此閑庭信步,方方麵麵都今非昔比啦。

故意放慢的腳步並沒有限製住她難抑的心癢和衝動,還是決定首先去原來的老街和胡同,看看那些至少有半個世紀曆史的糧店、小百貨店、食品店、裁縫店、五金店、雜貨店和街道工廠。記憶中最清楚的是一南一北兩個食品店,都賣豬肉蔬菜和水果煙酒。南店新,寬敞明亮,可她去的更多的是那個老舊的北店,因為一個同學的爸爸在那兒賣肉,另一個同學的媽媽在那兒賣水果,熟人好辦事嘛。

“瞧一眼就行了,快去快回”,她這麽想。目的不是尋親,隻為近距離體驗與首都齊驅並進的老街新貌,同時測試一下自己麵對滄海桑田的感受。為防止碰上還沒準備好要見到的人可能導致的無措和尷尬,她準備了帽子和口罩,盡管拿不準如果迎頭撞上年邁的爸爸和已過不惑之年的弟妹是否彼此認得出。

然而,老街豈止是“新桃換舊符”,三步一個手機專營店,五步一個茅台酒專賣店,數不過來的飯館、服裝店和喧囂的人潮車流使物是景非的老街變得異樣的生疏,時間的腳步在這裏留下了理所當然的印跡。推測著原來住過的胡同也得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她便一個胡同一個胡同仔細地尋過去,又一個胡同一個胡同認真地找回來,走出滿頭大汗。甭說那家標誌性的早點鋪,連布滿童年足跡的巷子也全無蹤跡。

迷茫的她在一個陌生的街角止住腳步,脫去帽子摘下口罩東張西望,陡地發現腳下其實是一條過去根本不存在的大街。對此她毫無準備,“河”已不在何謂“東西”。可她是回來尋親的,是回家來的。家呢,哪兒去了?

這意外變故讓驀然陷入糾結的境地。

時而,久違的親情像一股暖流注入她荒蕪的心田,她恨不能立刻見到家人,很想很想。爸爸是不是健在?有沒有經受病痛的折磨?跟弟弟一起生活?還是妹妹對爸爸更加關照?弟弟的生活是否和諧幸福?妹妹在事業上經曆了哪些困難挫折?她想了解他們的家庭、結識他們的兒女,更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偶爾會想到她,告訴其子女她的存在。

時而,她又自我解脫:想知道他們的現狀隻是因為到了家門口,好奇而已。絕情的事兒是我做的,若是見了麵大家都尷尬,不見倒也罷了。即便他們知道當初做錯了,事過境遷,他們眼不見心不煩,早把我這茬兒給忘了。冷不丁地貿然闖入,好像他們做了虧心事我來鬼叫門兒似的。這樣打攪他們的正常生活,不夠人道吧。再說了,京城如此之大,尋找沒有蹤跡的家人無異於大海裏撈針。反正回來過了,良心上有了慰藉。

她給琳達發郵件匯報進展、近況和打道回府計劃,並請她轉達給彩霞媽媽。琳達即刻回複,以典型的美國人“凡事都有辦法”的思維叫她不要放棄,一定能找到家人。還說彩霞媽媽讓她去派出所問問看。

派出所管你這事兒?!她大不以為然。記憶中派出所的工作人員一個個的比中央委員譜還大,臉上永遠寫著“公事公辦”“閑人莫擾”,她對“有困難找民警”根本不抱希望。

這幾年,驀然大力讚助反人口販機構和受虐婦庇護所,忙於這方麵的工作給她的生活增添了從未有過的充實感,她要回去繼續做喜歡的事情。

她幾乎每天都在網上查看飛回小島的機票信息,有幾次填完了訂票單,最後總有一種莫名的力量阻止她點擊“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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