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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驀然回首》(二) 禍不單行

(2015-07-16 23:42:33) 下一個

1966年,驀然小學畢業。媽媽早早依據她的學習成績和應試能力選定了她必須報考的誌願。不容置疑,三個誌願都是重點中學。

那時候,剛剛步入中年門檻的媽媽榮升副校長已有兩年之久。

沒成想,一場席卷全國的“紅色風暴”不但卷走了驀然躍躍欲試的升學考試,還卷走了被劃定為“修正主義教育路線忠實執行者”的媽媽。

在驀然從胡同到學校方圓頂多兩公裏那片小小的天底下,自殺的不光她的媽媽,受刺激得精神病的也不乏其人,看見一個同學為照顧得了精神病的父親而搞得焦頭爛額時,她甚至想過還好媽媽不是得了精神病,否則死不死活不活尊嚴殆盡更難堪。

年幼的她不可能知道紅旗的海洋下躁動的是怎樣一個黑白混淆、是非顛倒的世界,更不可能理解當時以為是正常的一切實際上是多麽的非正常。

沒了媽媽這根定海神針,爸爸變得六神無主,一天到晚不是愁眉苦臉就是焦躁不安,家中諸事一概推給驀然。小小年紀的驀然不會怨天尤人,也不懂得這本不是一個孩子應該承受的負荷。

她不敢思念“畏罪自殺”的媽媽,隻是日複一日地遵循媽媽人要活得體麵不可以邋裏邋遢的一貫教導,買菜做飯、縫補漿洗,竭心盡力地照顧爸爸、弟弟和妹妹,柔弱的雙肩不但承擔了所有家庭重任,還須麵對媽媽“自絕於人民”招致的所有質疑和冷眼。

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日子,太陽暖洋洋地當頭照著,院子裏散落著白丁香的碎花,空氣中蕩漾著幽幽的芬芳。驀然走過院子當中的石凳,正在石凳上睡覺的一隻半大不小的黃貓起身向她示好,胸腔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股壓抑太久的凶意倏地從心底迸發出來,她掄圓了一巴掌將貓抽到石凳下麵,欲罷不能地還想再狠狠地補上一腳,幸而那貓大驚失色之後倉皇逃遁。如夢初醒的她呆望著黃貓消失的方向,為自己的冷酷和失態而驚悚。

1968年初因“複課鬧革命”而搖身一變成了中學生的驀然幾度和同學們一起離家到郊區農村參加支夏和秋收。每一次下鄉勞動給她帶來的輕鬆和愉快使她萌生了擺脫眼前困境的渴望。

可巧,此時轟轟烈烈的使“革命小將”頭腦膨脹、引無數畢業生“競折腰”的上山下鄉運動正在被時代的狂瀾推向高潮。杜焱去山西插隊了,同院其他老三屆畢業生有去內蒙的,去陝西的,還有去東北的。

驀然左盼右盼終於盼來了北京市革委會關於六九屆畢業生分配百分之百上山下鄉的決定通知。

爸爸反對她上山下鄉,因為弟弟妹妹需要她,他需要她。爸爸叫她去校革委會申訴一下家庭困難,爭取留京分配工作。驀然力辯:六九屆“全鍋端”,根本沒有留京分配工作的可能性。爸爸堅持:那咱就賴著不走,最不濟就是上郊區插隊,還能兼顧家裏。

但是,好不容易抓住名正言順掙脫枷鎖的機會,她一門心思隻想走得越遠越好。

臨行那日,爸爸賭氣一早就上班去了,十二歲的弟弟牽著六歲的妹妹到火車站給她送行。人們還在站台上依依惜別,驀然就興奮地登上了火車。她將身子探出車窗,高高地俯望著弟弟和妹妹。

妹妹仰著滿是淚痕的小臉,一邊哭泣一邊央求:姐,別走好嗎?姐姐,別走,你別走啊。

那一天,驀然不顧妹妹苦苦的哀求揚長而去。

下鄉期間,每年冬閑回北京,她的頭等大事就是把家人單的棉的衣服拆洗縫補妥帖,把家中損壞的物件修理維護停當。回東北時,爸爸總會塞給她二十元錢,叫她不要逃票,說扒車太危險。弟弟參加工作之前,家中開銷隻有爸爸微薄的工資,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她問爸爸哪兒來的那麽多錢,爸爸從不回答。下次回家,她總是把那二十元錢原封不動地帶回北京補貼家用。

等到她尾隨知青大軍返回京城時,十年過去了,弟弟長大成人,妹妹也上了高中。她這才知道,不會勤儉持家的爸爸東借西賒已債台高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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