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創連載 妖言水滸之一:林衝傳(二十二)

(2015-07-08 23:50:23)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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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有柴皇城的極力反對,林衝還是在柴進莊園裏住下了,並且享受到了貴賓的待遇。
柴進陪他吃了幾次飯,有空就帶他在莊園參觀。
這匹馬,是遼國進口的……”
絕世良駒啊。林衝趕緊恭維道。
柴進卻搖了搖頭。
也不是很理想,它的時速啊,有這個這個,多少來著,反正數據是不錯,但是我上次啊,想去滄州,上去眼一閉,一睜,誒,到大名了。我一看過了,掉頭,再一閉眼,一睜眼,我靠,又回來了。我說這不行,這玩意怎麽跟地鐵似的,就跑兩頭,中間不停?回來我就讓人訂了一匹新的……”
 
這一匹,是大食馬。柴進又帶著林衝走到相鄰的馬廄,你看這額頭,多寬,這嘴,多尖,這毛色,多白。這馬聰明啊,我上次騎著他去東京,上馬一閉眼,他自己走到陳橋了。你說這玩意多智能?我都忘了進京要先參拜先皇,它還記得!
不同凡響,不同凡響。林衝強笑著。
不過啊,這馬也不是十全十美,你看這腿,多細,多直,我當時一看就覺得有問題——跑斷了怎麽辦?配件不好換啊,大食離這裏得有十好幾裏吧?我說這麽著吧,再訂二十匹,預備著。反正也不貴,大食人還是很厚道的,每匹才三千貫不到……”
柴進一指,林衝才發現,剩下幾十個馬廄裏,全是一模一樣的白馬。
他的汗當時就下來了。
隨便拿出一匹,就能買下東京那座令他嘔心瀝血疲於奔命卻還是供不起的房子。
 
柴進還向林衝展示了自己的書畫收藏。
這幾幅字,你在別處見不到,這個是蘇軾!這個是黃庭堅!這個是米芾!這個是我……我經常練書法,這是我祖宗傳下來的家風。怎麽樣,看不出來吧,雖說我自成一家,但是跟名家還是有這個這個,一定的傳承的……”
林衝鼓足了勇氣,也沒說出一句恭維的話。
他一直以為柴進還收藏了蘇軾小時候的簡筆畫。
 
這種炫富行為一再重複,林衝的心情也一再改變。
一開始他覺得自己開了眼界,不枉此生。
後來他得知了這些玩物的價錢,又開始有些不平:你柴進論文的也好武的也好,哪一點能比得上我?怎麽咱們就天差地別?就因為你投胎投得好?
 
不過後來林衝又把這種不平轉化成了正能量:柴進這種能耐的人,還能享盡榮華富貴,可見後台有多硬!我一定要留下!不惜一切代價,也要留下!這等榮華富貴,我混好了能有百分之一,我就滿足了!
 
林衝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優勢和劣勢。
劣勢明擺著:柴皇城對自己不滿,自己得罪的高俅來頭太大;
自己沒有白道的背景,也沒混過黑道,導致什麽名氣都沒有。
但是優勢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
武功高就是一個。
 
林衝本來以為柴家世代招賢納士,應該臥虎藏龍才對。
但是經過幾天的觀察,他發現這裏大部分人水平都不怎麽樣。
比如說,這裏的門客都對一個姓洪的教頭很是崇拜,說他的武功柴家第一。
但是在林衝看來,此人走起路來下盤輕浮,一看就知道是三腳貓的功夫。
他的血開始慢慢沸騰起來。
林衝認為,自己完全可以勝過這個洪教頭。
隻要做到這一點,不難在柴家揚名立萬,留下自然也就順理成章。
他所需要的,隻是一個機會。
 
作為一個練武之人,找人比武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林衝卻偏偏不能如願。
首先柴家大院沒有一個切磋的氛圍。
這裏的門客雖然都自稱江湖人士,但是一個個學富五車,談論的話題十分高端:
聽說柴大官人又要去參加跑馬比賽了,誰下注?
我下一匹!
我下三匹!
絕對五匹!
一開始林衝以為他們是在賭輸贏幾個馬頭的距離,後來才知道是在賭柴進壓廢幾匹馬。
話都聽不懂,自然沒法言語挑釁。
 
那麽直接肢體衝突呢?
林衝當然也想到了,但是臉皮不夠厚,直接上去給人一拳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再說那洪教頭看起來沒有五十也有四十五,兩鬢斑白,幹了這事弄不好會引起眾怒,反而在這混不下去。
幾經思索,他覺得趁吃飯的時候撞他一下,然後拖著不道歉,看起來比較自然。
可是經過實踐檢驗,這也不符合柴家大院的院情。
這裏的人可能不識字,但是都識數。
一想到飯菜都是免費的,一個個比豬還能糟蹋。
沒事沒事,這紅燒肉油水不足,我早想倒了它,但是怕掌勺大師傅不高興,你看,兄弟你這一撞,真幫了我大忙了!走,我再打兩份,咱們一起吃!
一來二去,林衝還跟姓洪的有了交情。
 
刺配啊?犯什麽事了?一次一起吃飯的時候洪教頭問。
林衝把事情大體一說,洪教頭頻頻點頭。
女人啊,就是壞事!你說你這麽好的功夫,要是沒老婆,不在東京過得好好的?現在倒好,混得跟我一樣……”
您是……”林衝這才注意到,洪教頭額頭上也有個金印。
我跟你可不一樣,洪教頭說,我是當年在大街上超了蔡京家衙內的車……”
 
不過正是因為跟洪教頭的攀談,林衝終於找到了機會。
每年臘八,柴大官人都要舉行宴會,咱們這些做門客的到時候就得忙。端茶倒水,燒火做菜,咱們會武的,還要上場獻技。煩死個人……
洪教頭這番話,讓林衝精神大振。
他自以為找到了一個能出人頭地又不得罪人的辦法。
 
說實在的,林衝並不知道臘八這個節到底有什麽講頭。
以前在老家,這一天家裏也不過煮點粥,裏邊有點粗糧有點細糧,大家將就著一喝。
因此他完全沒有想到柴府那天會那麽大張旗鼓地慶祝。
大院裏到處張燈結彩,連數都用綢緞纏得七彩繽紛,看得林衝眼都花了。
當然算了一下這些玩意大概多少錢之後,他的心又開始有些承受不了:媽的當年分我百分之一,不,千分之一,我們兩口子也不至於淪落到擺攤的地步。不擺攤,就遇不上高衙內,遇不上高衙內,就……
不過這種痛楚馬上就像馬刺一樣把他刺得振奮起來。
今晚,我一定要揚名立萬!飛黃騰達!
 
下一個節目,五郎八卦棍!表演者,洪教頭!
一片稀疏的掌聲中,洪教頭拖著哨棒上場了。
他咳嗽了兩聲,做了個四方揖,然後半死不活地演練了一套棍法。
說半死不活,是因為他舞得全是華而不實的招數,跟人打起來除了半死不活沒有別的下場。
不過正是因為華而不實,他的表演很有觀賞性,令人眼花繚亂,贏得了一片掌聲,包括柴進在內。
洪教頭好不容易舞完了,喘息了一會兒,問道:可有同道賜教老朽?
這句話是他每年都要問的,雖說每次都是白問。
一來因為這本來就是表演賽,沒人逼著誰都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另外姓洪的可是柴進的掛名師父,沒有哪個白癡會蠢到去跟他較量。
但是今年不同了。
林衝跳到圈子中央:小可來領教一下洪教頭的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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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以後,林衝在自己房裏呆若木雞。
他的眼前擺著三個盤子,一個盛著米,一個盛著肉,一個盛著幾吊錢。
那是他擊敗洪教頭之後柴進命人送給他的。
就像他事先預想的一樣,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打得洪教頭棄棍認輸。
他沒想到的是,他勝了之後,柴皇城立刻送給他盤纏。
為什麽啊!林衝抓著自己的頭發,痛苦不堪。
 
還沒睡啊……”忽然有人走了進來。
抬頭看時,居然是柴皇城,林衝起身趕緊施禮。
柴大官人說你這人本事不錯,不能薄待,讓我再送你一錠銀子……”柴皇城好像對這個結果很滿意,看得林衝心頭火起,臉色鐵青,不過,出去後別亂嚼舌頭,墮了我柴家求賢若渴的威名……”
求賢若渴……”林衝實在是轉不過彎來,不由得冷笑著輕聲一聲。
 
喲,還不服?!柴皇城聽到這話,登時轉身回來,來來來,坐下,我跟你說道說道——知道為什麽你贏了,卻要被趕走嗎?
林衝的猜想被坐實,心裏一股氣頂了上來,再也不掩飾情緒:不知道!
自作自受!柴皇城把臉一板,換上了訓孫子的口氣,你想一下,你是怎麽落到今天這一步的?
……”林衝被問愣了。
跟虱子多了不嫌咬一個道理,一個人倒黴多了,的確容易忘了總結一下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倒黴。
 
高衙內……”想了半天,他才說出這麽幾個字。
高衙內是招惹你了,可是人家也招惹過七百多個東京良民,怎麽就你被辦到這麽慘呢?歸根到底,是你處理方法不對。
你怎麽想的,我知道。
高衙內能打嗎?不能打,你沒打。
洪教頭能打嗎?能打,你打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處理沒問題?
林衝點了點頭。
 
柴皇城哈哈大笑:什麽叫處理?處理就是把事情擺平。這是個隻看結果,不講動機和道理的事。
咱們來看一下結果:
高衙內能打嗎?不能打,你沒打,但是把人得罪了。
洪教頭能打嗎?能打,你打了,但是還是把人得罪了。
所以歸根到底,問題不是出在打不打上,是出在你這個人身上!
你啊,就是自作聰明!
林衝聽得一頭霧水,表示不明白。
柴皇城對他的悟性十分失望,說了句自個慢慢想去吧,背著手走了出去。
 
林衝,你他媽給我出來!沒多久,又一個人闖了進來。
那是洪教頭。
林衝本來對這人還有點愧疚,不過考慮到自己心情不好,他拿不準自己待會會不會失控再揍他一頓。
好在洪教頭擲地有聲的話語打消了他的念頭。
你他媽傻啊?你想留下你跟我說啊!你說了我一句話的事!你跟我打什麽打?!
 
你說什麽?!林衝瞠目結舌。
我武功是差,可你不想想,柴家這麽多人,都是瞎子,就你一個明眼人?他們不知道我武功差?還要讓柴進拜我做師父?告訴你吧,我是皇城司密探,專門監視柴進的!
 
林衝頓時覺得兩腿發軟。
大宋子民都知道,跟皇城司比起來,高俅簡直像hello kitty 一樣無害。
他下意識地尋找可以防身的東西,因為他覺得對方這麽高聲公開自己身份是要殺人滅口的節奏。
 
別瞎琢磨了,你這個人啊,就是他媽亂動腦子!你以為柴進真傻嗎?他那是裝的!他們柴家男丁曆代都想複辟!皇帝也不傻,他知道柴家人可能心有異,所以派我來!你以為這事柴家不知道?都知道,我也知道他們知道,所以他們拿我當菩薩供著,怕我打小報告,我呢,也不為難他們,每年報上幾樁什麽窮奢極侈啊,腐化浪費啊之類的事,皆大歡喜!沒想到神仙般的日子被你這個小逼崽子給攪了!洪教頭看來是真的痛心,一邊說話一邊跺腳。
 
……洪教頭,不,洪探員,我可以去找柴進解釋……咱們再比一場……”林衝滿頭大汗。
晚了!洪教頭發現自己麵對的是個真傻子,扼腕歎息,你以為我的上司傻嗎?他們不傻,知道我可能跟柴家搞交易,所以肯定派了另外一個人監視我,而且那個人是誰,我都不知道!你以為那個人傻嗎?他不傻,他肯定看出我在這裏過得比單位舒服一千倍!他想取代我!我比武失敗,就是偽裝失敗!他肯定報上去了!接下來我就要被召回去當我的八品使臣,那孫子繼續在這爽!唉,算來算去,就你一個人傻!
林衝撲通一聲呆坐在床上,瞠目結舌。
洪教頭看了他幾眼,長歎一聲,走了出去。
不過他半路又折了回來,跟林衝說了最後一句話。
林衝,你好好服刑吧,出來了也別再想回到官場裏混,你不是那塊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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