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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出事以後,高俅也想起了林衝這個人。從下人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經過之後,他很不高興,心想林衝你還有沒有組織性紀律性?我兒子玩玩你老婆又怎麽啦?就算不願意你低調一點處理不行嗎?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朝中又有人要看老子笑話了。
說實話,高俅當時在朝中地位很尷尬。很多高官都瞧不起他這個奴仆出身的殿帥,不光明裏暗裏給他下絆子,還經常編些笑話糟改他。有一個笑話說,高俅小名其實是“高毬”。某次他出去視察,臨走的時候題詞,大筆一揮,寫了“高毬到此一遊”幾個字。
手下指出,錯了,應該是“俅”。
高俅大怒:我本來就不是個人,是個毛……
還有前年,黃河有汛情,危及東京,高俅親自帶著禁軍去大堤上扛著麻包堵水。這本來是個光榮的事,結果也被人編成笑話:眼看大堤就要被衝垮,大夥一起動手,把高俅扔了進去,結果頂住了洪水。將士們齊聲讚歎:早就聽說高殿帥是天下第一大草包,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高俅第一次聽到這些時很生氣:媽的老子給蘇東坡學士抄了這麽多年文件,居然還有人相信我是文盲?我至少還去抗洪了,你們都他媽找借口逃到了山西,最後我倒成了笑話?他其實很清楚這些笑話是誰原創的——蔡京,童貫——但是他又無可奈何。在朝廷裏,他畢竟隻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高俅的職位,殿前都指揮使,聽起來很氣派,但是實際上沒什麽實權。這個部門並不是像水滸裏說的那樣,掌管全國兵馬——那是樞密使童貫的權限。他隻管練兵。
但是太平盛世,大宋需要你練個毛的兵。另外,高俅懂個毛的練兵。
一開始他還能發揮想像力,給自己找點事幹。組織部隊踢個球,趴在地上排個“萬歲萬萬歲”什麽的,博得皇上一笑。但是自打幾年前忘記了王貴妃小舅子的生日,這些把戲皇帝再也不來看了。
“官家啊,你快把老夫忘了。”高俅私下經常這麽感慨。
其實趙佶不是把他忘了,隻是覺得跟其他人一起玩更有意思。如今朝廷裏的大員們都不是省油的燈,個個心思活泛著呢。蔡京知道皇帝愛書法,七老八十了天天晚上研究字帖到下半夜,眼都快瞎了,講話時動不動就淚流滿麵。還有童貫這個死太監,進宮的時候都二三十了,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聽說為了給皇帝淘名畫、認題跋,最近也自學脫盲了。
最可恨的是李邦彥,這人居然模仿自己——四十歲的人了開始學踢球,請了十幾個圓社的職業球星當私人教練,聽說幾次受傷差點半癱之後,現在技術相當可觀,經常跟皇帝在球場上形影不離。每次想到這人,高俅都很不屑:他那點技術,一看就是半路出家。但是摸著經常隱隱作痛的老腰,他又無可奈何。
“老了,官家,我伺候不動了。”高俅歎了口氣。他把最近的宮裏的傳聞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得出的結論跟以前一樣:不可輕動。但是這事又不能這麽算了,否則會起很壞的示範作用。於是他叫來府中的老都管,說:去把這事處理一下,保持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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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高俅一樣,林衝的工作也屬於可有可無。這是因為自從高俅認識到自己的真實地位以後,禁軍已經很多年沒出過操了。林衝辦公室門口掛的牌子是“槍棒辦。”顧名思義,裏麵是禁軍裏唯一負責教授武術的幾個教頭。偏偏這是禁軍裏最小的辦公室,巔峰時期也隻有三個人同時在裏麵辦公——林衝,陸謙,王進。自從王進失蹤以後,空缺始終沒有補上。於是林衝和陸謙就成了對桌。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的辦公室從此空空蕩蕩——其他單位的教頭都喜歡來串門,嗑瓜子聊天。林衝對同事的聊天內容絲毫不感興趣。除非他們提出中午想吃外賣,他才會搭腔,主動要求去訂餐,這樣就能多訂倆饅頭,偷偷捎回家去吃。
然而有陸謙在,這種聊天總是沒完沒了。
陸謙這人是個侃爺。這沒什麽稀奇的,那時候東京的居民個個都是侃爺。在大街上隨便挑出個趕大車的,都能把朝廷的高官列個排行榜,順便提出一套收複燕雲的獨家妙計,而且不帶重樣的。但林衝覺得這個姓陸的侃起來尤其令人討厭。
此人整天掛在嘴上的話有這麽兩句:
——我們家那套房子又升值了……
——兄弟我在前線的時候……
房子這個問題林衝心服口服:誰讓人家是東京人呢,早在大宋還沒有房地產行業的時候人家就有房產了。再說他是家中獨子,不光房子,還有車子,工作,從來不用自己操心,父母都是準備好了交到他手上的。但是這孫子自稱參加過什麽對夏自衛反擊戰就讓人難以容忍了。按說打過那種仗的人應該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滿臉馬蹄子印,偏偏這孫子例外,連塊皮也沒碰掉——因為他隻不過跟著車隊送過一趟糧草——回來還當了個二級教頭,正好比林衝高半級。兩人交情不淺,林衝不至於嫉妒他官運亨通,但是他覺得陸謙越來越陌生,不像以前宿舍裏那個睡在上鋪、愛講黃色笑話的兄弟了。
當然,林衝討厭他還有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