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盤
美國人稱自己為“熔爐”,那是說:不管你是從歐洲來的,非洲來的,亞洲來的,還是從拉丁美洲來的,到了美國,美國都要把你融化,要使你成為一個全新的美國人。加拿大跟美國不一樣,她稱自己是“拚盤”,也就是說:不管你從哪裏來的,你都可以繼續保有你自己的文化,她要將世界各地不同的風采原汁原味地“拚”放在她的國“盤”裏。
每個新移民都是這盤子中的一份子。我們一落地,首先遇到的就是跟盤中其他人打交道的問題。安頓好住處後,我們就去政府辦的LINC語言學習班練英語。這個學習班就是一個小“拚盤”,學員來自世界各大洲。大家都剛到,不但帶著自己祖國的衣食,還帶著自己在故鄉原有的社會地位和氣勢而來。看著這些不同人等的相處,真是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情。
我的班上有兩個來自東歐的美女,每當討論服飾的時候,老師總讓她們先發表感想。連說到丁字褲,她們都眉飛色舞。那個女老師在一旁壞笑著,突然她們明白過來,問老師:“為什麽隻問我們?”老師看看其他同學:“我想隻有你們有經驗吧!”兩人四下裏瞧瞧,尷尬不已。同學們中還有頭巾包到隻露出兩隻眼睛的,大家大都來自保守的國家,全都對她們板著臉。
以前在國內,看到老外穿大紅大綠大紫的衣服,覺得好傻。到了這裏,把他們放到他們的天空下,才覺得大紅大綠大紫配上潔白的皮膚,明亮的天光,那麽幹淨漂亮。印度的紗麗,顏色說紅不紅,說黃不黃,質地輕飄飄的,但是配上印度人赫不啦嘰的膚色,竟然衣服和人都出彩,真是不可思議。人的眉間再點上一點朱砂,嫵媚極了。還有非洲的綠,中國的紅。。。一個地域的服飾的色彩,與她的民族的氣質文化是那麽一種微妙的契合。我們LINC的老師非常喜歡大家都穿上各自的民族服裝開“爬梯”。每個人都顯擺夠了後,她會讓大家互換服飾。穿上異族的服飾,不管好不好看,合不合適,那種新奇的感覺就已美妙絕倫。
當大家講各自國家的奇聞異事時,就更好玩了,尤其是講者用磕磕巴巴的英語講出來,而聽者又懵懵懂懂不太敢肯定自己的英語聽力時。有一次聚餐,各人都帶自己國家的食物去,我帶了幾個茶葉蛋。當我誇張地講這個茶葉蛋我煮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候,一個從毛裏求斯來的,據說有碩士文憑的白人張大了嘴:“雞蛋殼煮一晚上也能吃?”看她那架勢,多麽後悔曾經白扔了多少蛋殼。我笑得簡直說不出話來。當我磕磕巴巴地讓老師明白了我的意思,老師先笑了半天,當老師終於也讓她明白了,她恨不能踹我一腳。
還真有直接了當動手的。有一天,大家一起去公園玩。同學們有穿能包住鞋底的長袍的,有穿露出溝溝美的短褲的。咱們中國人一向中庸,穿的不長不短正合適,也就剛過膝蓋吧。坐在草地上,一個南美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我的光腿上摸了一把。
“是真的!”她大叫起來,一邊讚歎,一邊舉雙手討饒,害的我都不好下手打回去。
“你幹什麽?”我問她。
“人們都說你們亞洲人的皮膚很光滑,果然是真的!”她嬉笑著,伸過一隻胳膊來,“要不,你也摸一摸我的?看,我們的,還有毛。”
“不,我要摸一下你的腿。”我回敬她。她就讓我摸了一下她的腿,但是我驚魂未定,沒有記住摸她的腿的感受。
我們來時帶了很多麝香虎骨膏,一直沒用上。兩年後,LG的一個同事扭傷了,LG便給了他一些,詳細地給他說了怎麽用。回家後,LG還挺得意:“老外沒用過這個東西,用了絕對管用。”。第二天早上,那個同事卻對LG說:“你的那個東西貼不上。”
“把它烤熱一點,就能粘上。那個藥已經放了兩年了,粘度恐怕不夠了。另外,不要指望那個藥馬上就管用,我們的藥都是長效的和治本的,因而是慢效的。。。”LG還給同事解釋。沒想到第三天早上,同事一見LG就大叫起來:“什麽粘度不夠?你可把我害慘了!全世界的人都聽見了我的叫聲!”
“怎麽回事?”LG很吃驚。
原來那個同事想到那貼膏藥既然貼不到皮膚上,不如幹脆把它取下來。這一取,才知道中國膏藥的厲害:那是真正的“生拔豬毛”。
“他的殺豬叫,整條街都聽得見。他老婆是一根一根地給他取下來的。。。”另一個同事早笑得爬不起來了。
哦,LG這才明白為什麽前天膏藥貼不上,感情全讓“毛”給撐乎著。不到國外來,咱們中國人哪裏能想得到我們千年的國粹“麝香虎骨膏”還有個“什麽毛”的問題?
LG懦懦地說:“。。。其實 ,把它烤熱一點,也能取下來。。。”
“烤熱?到底是能粘上去,還是能取下來?”同事大吼。 LG縮回舌頭,不好再吱聲,要不然連。。。
我們班上還有一個從阿富汗來的美女,個子又高又大,人非常的漂亮,有氣度,很能說。她穿著時尚,和其他阿富汗難民迥然不同。我跟她說:“有沒有人說過你長得像美國總統布什的夫人勞拉?”
她說:“有啊!很多人都這麽說。但是,你想知道我姓什麽嗎?”
“你姓什麽?”
“我姓拉登!—— 不開玩笑,真的是姓拉登!”
世上真有這麽巧的事?布什和拉登還真有緣分呢!
911過後,穆斯林的日子不好過。我們住的地方就有穿白大褂戴小白帽的小夥子敲門,給我們講真正的伊斯蘭的文明是多麽多麽的好,多麽多麽的合理,女性的地位其實怎麽怎麽。。。然而,在LINC班上,我已經聽過了阿富汗女胞們的控訴。她們說隻要她們的長袍走路的時候沒蓋住腳,就會有小夥子拿柳條來抽她們的光腳丫。她們全身都得包的嚴嚴的,不能有任何裸露的部分,即使她們跑動的時候也不例外,包括眼睛—— 眼睛得藏在從頭頂上蓋下來的紗網後。報紙上還報道過一件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個巴基斯坦的老太太要跟和她一起生活了50年的老伴離婚,原因是老伴掀了她的麵紗。50年共同的生活呀!連孫子都有了,老頭愣是沒見過自己媳婦的真容。誰知道他這50年是怎麽忍過來的?但是好奇最後還是占了上風,趁著老太太睡覺,老頭把人家的麵紗給掀開了。偷看一眼也就罷了,還不小心把老太太給弄醒了。這下好了,上法庭吧!多虧孫子們苦苦相求,才拉住了羞得要死要活的老太太。
穆斯林小夥子嘴巴很能說,我可沒本事跟他爭論,就一切“椰絲”,“椰絲”到底。臨別了,我突然伸出了手,眼睛直盯住他。剛才還誌得意滿的小夥子緊張地把自己的手在白大褂上擦了又擦。。。
適可而止!我收回了手,直視著他,說:“這是我們道別的方式,我們的方式,我喜歡!—— 再見!”
他還想再辯解什麽,我製止了他。。。
這樣的一個拚盤,好是好看,但是不知道這個拚盤每一瓣的邊界在哪裏?每一瓣上的人能否容忍鄰瓣的不同?每一份子是否又能放下自我的尊大,平等地看待別人,同時又兼顧內心的“公理”,“公德”,“公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