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煙往事

活了這麽多年,經曆了許多,回憶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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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花開花落

(2020-01-27 10:49:21) 下一個

從麗穎的婚禮回來,偉雄開的車,靄青坐在他旁邊,琳琳和凱文坐在後排。

  凱文要去加州麵試工作,“現在人人都去加州,那邊工作機會多,連搞政治的都去西海岸。”

  凱文指的是麗穎的老公百安。東岸因為華盛頓特區,各個政府部門都集中在這一片弗吉尼亞馬裏蘭兩州。

  西海岸的加州俄州華州主要是商業,高科技,農業。

  “我也在申請加州的工作。”琳琳學計算機專業,暑假就畢業了,加州矽穀是首選。

  靄青看著偉雄,“我還沒決定是不是要留下來。”

  “留下來,必須的,”琳琳拍著靄青的肩膀,“你也去加州。”

  她又拍了拍偉雄,“還有你。”

  “我也沒有定下來,有可能回台灣工作。”

  “哎呀,你們兩個。”琳琳抱怨了一聲,不再理睬,自顧和凱文卿卿我我。

  “你真的要回台灣?”靄青輕輕問了一句。

  “你和我回去嗎?”偉雄的眼睛看著前麵的路。

  靄青靠回座椅,眼睛看著前方。

  她現在有兩條路可走,畢業回國,一切從零開始,找工作,找男朋友。好處是北京是她長大的地方她熟悉的地方,她稱做家的地方,無論發生什麽,家總會給她一個避風港,讓她養傷,再重新站起來。

  可是回國就不可避免地麵向齊磊問題。

  如果是不回國,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對她來講都是一樣的,台灣也好,美國也好,她都無所謂。

  當然如果有個人,她能把心交給的那個人在那裏,她或許能把那個地方稱做家。

家,清單第二項,一個溫暖溫馨的家。

小時候,靄青印象裏媽媽是個特別愛嘮叨的人,研究所裏的事,鄰居的事,親戚的事,媽媽都愛打聽,總是叨叨著,輕易不說一句話的爸爸就在旁邊閉著眼抽著煙聽著。那時候住的房子是研究所分配的,三家擠在一個單元裏,共用一個廚房,一個廁所,一個客廳,一到做飯的時候,單元裏熱鬧非凡,上海來的季阿姨一家,成都的馬阿姨一家,加上媽媽,各種方言,嘰嘰喳喳地交流著各地的廚藝,鍋碗瓢盆叮當作響,加上幾個孩子的跑跳嬉鬧,大人的喝罵,靄青從小的願望就是有個安靜寬敞的空間。

等有了弟弟,姥姥搬來伺候月子帶孩子,這小小的一居室就不夠住了,單元裏漸漸加入了女人們的爭吵聲。爸爸蔫不出溜躲到辦公室和同事們聊天打牌,媽媽不甘心,找領導要房子,靄青見識了什麽叫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高效率辦事方法。

姥姥常念叨,你媽小時候可老實了,跟隻貓似的,一個人蔫蔫的坐在一角玩兒,哪像現在。

靄青見過幾張發黃的照片,雕梁畫棟的庭院裏,姥姥抱著小舅舅坐在中間,媽媽靠在右邊,左邊坐著大舅舅,後麵站著一溜女孩子,從大姨到六姨。姥姥一輩子生了九個孩子,老大和老九是男孩子,中間七個女兒,在那個時候都能活下來也是個奇跡了,到了老八媽媽這裏,就算是高高胖胖身體健壯的姥姥也耗盡了體能,媽媽有些先天不足。媽媽在照片裏真的是小,比弟弟小舅舅個子還小,後來成年了也不過一米五的個子。

媽媽本來是要成為個大家閨秀的,姥姥常常給靄青講家裏的過去,姥爺家是一方的大鄉紳,莊裏的土地都是咱們家的,姥姥不無得意地說,家裏顧著長工種地,姥爺在鄉政府做事主管教育,孩子們早早地送到省城甚至北平念書。

土改時家裏成了專政對象,姥爺被鎮壓了,姥姥早已沒有了怨恨,口氣平靜地像是講別人家的事,地被分了,家裏的緞子被褥長工抱走了,官窯的明瓷拿去做了尿壺,隻有少量的金銀細軟沒有被抄走。姥姥有個小白布包袱,壓在箱子最底層,時不常拿出來看看,有做成蓮子式樣的銀紐扣,鏤絲嵌玉的金簪子,鑲著珠子的篦子,都藏在姥姥給自己納的鞋底裏。

家裏沒了長工,麵對著剩下的幾畝地,從來沒幹過農活,纏著小腳的姥姥拖著年幼的媽媽和小舅舅隻有哀哭的份兒,無法在鄉下生存,姥姥投奔了在北平念書的女兒們。

媽媽念完高中,政審沒通過,上不了大學,分配進了研究所,在實驗室裏清洗試管儀器儀表。

記得有一次媽媽抱著弟弟,靄青攙著姥姥,四個人坐在領導辦公室外麵,聽媽媽向領導哭訴一家三代五口人擠在一間九平米屋子裏過日子的艱難,那個胖胖的領導,靄青平常叫劉伯伯的,費盡口舌安慰,你看,大冷天的,這老的老,小的小,先回家,下回分房,一定先考慮你們家,老蔣是咱們的技術骨幹,一定優先照顧。

上了班以後,你媽就像換了個人,姥姥邁著小腳吭哧吭哧蒯回家,向靄青低聲抱怨,哪裏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我沒念過書不識字,也知道羞恥。靄青自那時起就知道大庭廣眾之下哭著求人是非常恥辱的行為。姥姥一直和他們住在一起,直到九十二高齡去世,帶大了靄青和弟弟靄輝,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下,靄青心裏對媽媽的行為極為不齒,進而事事時時朝著媽媽相反的方向發展。

媽媽的哭戲沒白演,後來靄青一家搬進了一個二居室的單元裏,再後來換成了三居室,再再後來又多出了南長街皇城外四合院裏的一間西房。

後來靄青才知道,媽媽堵著領導要房不過是起了輔助作用,研究所真正照顧的是作為技術骨幹的爸爸。

靄青見過媽媽年輕的時候的照片,非常靚麗的麵龐,嬌小玲瓏的身姿,難怪剛一進研究所就被爸爸看上了。你爸追的我,媽媽回憶起來,臉上不無得意,不過有時候也帶著遺憾,我看上的是另外一個男生,長的帥,出身好,可人家不敢跟我交往。所有媽媽喜歡的年輕人都躲著這個地主家的漂亮女兒,最後還是和爸爸,這兩個黑五類子女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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