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十 好好活著

腫瘤醫院靜悄悄的，蔚倩等了幾分鍾開始懷疑是不是來錯地方，拿起手機正要給雨馨打電話，不知從哪裏冒出個年輕女孩，“需要幫助？”
    “哦，我是家屬。”
    女孩在電腦前敲了幾下，“噢，你跟我來。”
    走在女孩後麵，穿過長長的通道，兩邊是醫生的診室，大多關著門，偶爾開著門，醫生坐在電腦前，蔚倩突然異常的緊張起來，這樣的環境她很熟悉，多年前患葡萄胎時頻繁的進進出出然後幾年的隨訪，當時稀裏糊塗沒什麽感覺，過後卻是害怕，葡萄胎癌變的機率很高，她慶幸自己是良性，可這輩子跟孩子無緣。為什麽雨馨也會是這樣，她可是確診了呀。
    蔚倩雙腿開始發軟，好在女孩停在門前敲了敲，便推開了門。
    進入蔚倩眼簾的是雨馨的後腦勺，幾根白發支棱著，蔚倩一陣心酸，“馨馨，”。
    雨馨躺在檢查台上，聽見姐姐的聲音，回過頭，伸出手，竟然給了蔚倩一個微笑。
    蔚倩趕緊抓住妹妹的手，她不需要妹妹的安慰，這應該是她做的。
    房間裏穿白大褂的醫生，兩個，中年男醫生向蔚倩點了點頭，又轉向雨馨，“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手術後我多久能回去上班？”
    “你，嗯，好好休養幾個月，我會給你假條，申請殘疾補貼。”
    蔚倩捏了捏雨馨的手，別操心什麽上班啦，大不了姐姐養你。
    “沒有問題了？那麽你們把手續辦完。”男醫生朝另外的女醫生看了一眼，一邊握住雨馨的手，“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你。”說完，又和蔚倩握了握手，開門出去了。
    女醫生請雨馨坐到桌子邊上，一大堆表格文件攤開，每一份大概講了講內容，不外乎免責，醫保，病例保密，活檢研究，緊急聯係人，等等，雨馨挨個簽了字。
    “這麽快就手術？”蔚倩挽著雨馨出了診室，“不去問問其他醫院或者專家，有沒有其它治療方案？”
    “你聽見醫生說了，我年輕，早點去掉病灶最好，這裏國內頂級醫院，我不想折騰。”
    蔚倩嗯了一聲，“那，要不要告訴媽媽？
    ”不要，”雨馨馬上拒絕，“我手術恢複後我自己跟媽媽說。”
    “也好。”蔚倩指了指自己的車，“我們先去吃午飯，然後我送你回家。”
    “去華廚吧，那裏便宜。”
    蔚倩低頭看了看妹妹，一向圓潤的雨馨現在胖的有些變形，特別是腹部鼓出，像是孕婦，臉也是浮腫的，剛才看到的幾根白發現在在陽光下變得更多，黑白相間的頭發幹燥蓬亂，上身是件舊T恤，下麵皺皺巴巴的肥大短褲。噢，馨馨，怎麽這麽不保養自己。
做為中介，形象很重要，在那個行業多年，蔚倩早形成習慣，著娤比較正式，常去做頭發修指甲，出門必要化妝。
“去個好吃的餐館吧，我請客。”
“那，”雨馨指了指不遠的地方，“我上下班常經過，總是滿員，看著好好吃的樣子。走過去就行。”
這是大學園區，過來過往的多是年輕的學生，朝氣蓬勃，蔚倩感歎回不來的青春，也暗暗擔心即將開始的學廚之旅。
雨馨一直心往的是是一家牛排店steakhouse，倆人從晚餐菜單dinner menu上點了龍蝦牛排套餐surf and turf。雨馨吞了兩口，“好吃，好吃。”
蔚倩胃口沒那麽好，不禁瞥了一眼雨馨的身材。
“我啊，不都是胖，”雨馨看見了姐姐在偷偷打量她的身材，“是水腫。”她摸了摸肚子，“醫生說是腹水。所以要盡快手術。”
是的，手術安排在後天，“是不是太快了？要不要去看個專家？有沒有保守治療？”
“像Jobs喬布斯？”雨馨切了一聲，“醫生說我年輕，及早除掉病灶，預後很好。”
雨馨的眼神語氣裏都充滿了希望，和兩天前剛剛得知消息時電話裏絕望痛哭的情緒完全不同，蔚倩伸手摸著妹妹的頭，“當然了，咱們治好病最重要。”
這兩天，蔚倩查看了不少信息，專業的看不太懂，網友的評論卻很悲觀，卵巢癌被稱為沉默殺手silent killer，意思是說沒有什麽症狀，等發現時大多都是晚期了。雨馨已經轉移至肝髒，這是三期，至少。治療方法不外乎手術，化療，放療。
美國有不少腫瘤專科醫生，不少專科醫院，蔚倩原本想和雨馨再去看兩三個專家，聽聽他們的建議。可是現在看到雨馨被腹水撐大的肚子，蔚倩覺得沒時間再約專家，現在看來唯一的希望是妹妹靠著年輕能挺過去。
雨馨的家坐落在老社區，街道不寬卻很安靜，馬路兩邊粗大的樹木，巨大的樹冠，真正是綠樹成蔭。房子建在八九十年前，比較低矮，結構也簡單。蔚倩跟著妹妹進了大門，嚇了一跳。
“你在裝修？”
房子不大，三室一衛，每個房間也都不大，一條走道從大門直通後院，走道兩邊就是左手兩間臥室右手一間臥室旁邊是衛生間，廚房在最裏麵靠近後院。
房子大不大不是問題，隻是有的有門，有的沒門，都掛著塑料布遮擋。
“我沒有，都是靄輝留下來的爛攤子。”雨馨拉著蔚倩進了廚房，“這邊好點，我平時就在這裏，懶了就在沙發上睡。”
廚房和餐廳是聯著的，廚房不大，能看出來是新近裝修過的，幹淨整潔，台麵上幾乎沒有什麽東西，絳紅色櫥櫃，黑色大理石台麵。
“廚房做的不錯啊，怎麽不繼續了？”
“他和師傅在錢上扯皮，人家撂挑子不幹了。”
“這幾年你就這麽湊合？”蔚倩想想那蔣靄輝海歸了兩三年了吧。
“我找過人來繼續，要麽人家嫌活兒小不接，要麽重做，我沒錢。”
雨馨拉著蔚倩在沙發上坐了。餐廳現在被雨馨用來做客廳加辦公室，一張三人沙發，小茶幾，靠窗是辦公桌，上麵是雨馨的電腦。
“喝咖啡嗎？我有個特棒的咖啡機，好幾千買的，從來沒給自己花過這麽多錢。”
蔚倩看見雨馨眼中亮閃閃的，知道這咖啡機有多寶貝，“好，我喝。”
咖啡機是廚房台麵上唯一的一件東西，雨馨從櫃櫥裏拿出咖啡豆，放入機器，開始磨豆。
“好香，我能參觀一下嗎？”蔚倩隻想和妹妹近一些。
雨馨熟練的倒出咖啡粉，放入勺中，壓實，擰上咖啡機，按了開關。
“嗯，你右手邊的櫃子裏，拿兩杯子出來。”
蔚倩開了門，上層是空的，下層擺放了四五隻精致的杯子和碟子，“好漂亮。”
蔚倩拿下兩副杯碟，“怎麽不成套？”這四五杯碟都不一樣。
“我逛yard sale淘來的，還不錯吧？”雨馨的眼裏又開始閃光。
蔚倩心中一酸，忙點點頭。
噢，我的寶貝妹妹，湊合住在雜亂的房子中，沒有好衣服，舍不得下館子，卻在這一小小角落裏用著精致的杯子欣賞著濃香的Espresso。
馨馨，你是這麽熱愛生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