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時崔曉園接到會所經理的電話。徐波還真給她找了個評彈上手,要她有時間去91號練習去。掛了手機,崔曉園疑惑地搖搖頭:"異想天開嗎這不是。"
男上手四十歲左右,兩人見了麵相互切磋了技藝曲牌旋律,定下來是唱徐調,三弦琵琶如珠落盤地響起,尖團音的爭個不停。練了幾個小時,經理已等不及把大紅張貼的書目時間表擺在了茶樓入口。看到自己的名字龍飛鳳舞的擺在外麵,崔曉園吞了口茶:明天晚上真會有人來聽麽?
第二天晚上崔曉園拎著大包,包裏一件短袖旗袍,做賊一樣溜進了茶室。她還是不太相信徐波會真讓他們唱,胡亂梳個花苞頭穿著格子襯衫破洞牛仔褲就來了。從簾子裏麵往外看,果然沒幾個人,似乎比平常來的人還少。"我就說嘛,唱不起來滴,"崔曉園自言自語,話音剛落徐波領著一大票人衝進了茶樓,坐定後立馬黑壓壓一片,轉眼樓上樓下到處聽到南方口音的普通話,吆三喝六說笑個不停。三弦師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蠻多人歡喜軋鬧猛格", 崔曉園回過神,連忙換衣服。
一桌兩椅,鋪了一套蘇繡的喜上梅梢,桌後麵竟還圍了一架四扇的漆金立地繡屏,繡的是局部的韓熙載夜宴圖,崔曉園真是歎服了徐波。懷抱樂器衫袍下擺一旋,兩人立在了眾人麵前。崔曉園穿了身素色孔雀蘭長旗袍,和男上手的灰色長衫看起來相當的配。兩人淺鞠個躬,坐定後抱著琴動了動弦,幾聲叮咚不成調地調著音,跟著忽然流暢了,一段前奏行雲流水暮色天空,好似晚歸的燕悠然翩飛,聽客目光齊刷刷投了過來。
"庭院深深鎖媚香..."說書先生拖著迤邐長腔,不徐不燥開了口。
"俏佳人撫扇愁緒長。"崔曉園婉轉悠揚接了下句,隨著"長"字幹脆的落地,好聲如潮。
二人一唱一和,把個《桃花扇》畫扇演繹的從容幽雅,圓潤軟糯。一曲結束掌聲湧起,崔曉園依稀聽到幾句斷斷續續的評論迷魂調交關好,微笑著放下琵琶走下台。
茶樓裏依舊熱鬧非凡,崔曉園緩緩走到院子裏透口氣。一輪滿月掛在天上,透過淡淡的霧霾發出昏黃的光。崔曉園靠在粉牆邊麵對一潭池水,點上一支煙。池塘把她的倒影印在水裏,漸漸漾出一圈圈漣漪。
休憩片刻轉身回到茶樓裏,徐波正和一群聽客高談擴論,手中一把折扇。見了崔曉園,連忙招手叫她過來。
"一位客人,就剛才,剛給你畫的!"
崔曉園接過來展開,扇麵上一古裝仕女正低眉柔目,旁邊兩行楷體字,"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崔曉園噗的一聲高叫,嚇眾人一跳。
"怎麽我是賣唱的麽?!"
回了下神,咧嘴訕訕然笑:"啊對,我就是個賣唱的。"
"還別說,您這身打扮,作派,還真象三十年代的女明星,"徐波笑眯眯看著她,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象那個,上官雲珠,臉型特象。"
"上官雲珠是江陰的,我象她也沒什麽奇怪。"崔曉園擺了個上官雲珠常做的扭捏姿勢,學著她在老電影裏嗚囔的鼻音,嬌柔造作的搖晃著身子:"我愛看電影也最怕看電影。因為有時候看到苦戲,就會想起我自己的身世,唐先生,我的一生真是太苦了。"徐波哈哈大笑,笑完後點著頭長歎一聲:"幾回魂夢與君同。人才呀,人才!"說話間無意輕舉一手似有似無地往崔曉園肩上落。崔曉園水蛇腰一擺,抿著嘴搖晃而去,徐波的手落了空,眯縫著雙眼尷尬了幾秒,嘿嘿一笑。
後來兩次就沒這麽好了。失去徐老板的特地張羅,真想聽評彈的人的確不多。樓下三三兩兩樓上麻將聲聲,直把崔曉園他們當成了活背景音樂。上手於是幹脆不來的。
崔曉園依然穿著旗袍,彈完了一段《夕陽簫鼓》,坐在下麵的茶座上品茶。她有十多件旗袍,基本上全新。做出來就沒穿過,沒機會穿。這次終於逮著個機會,盡管不怎麽唱了,還是每次來都帶件不重樣的換上。
來多了幾次,崔曉園隱隱感到了此會所好象有點怪。除了第一次見到那兩個男人古怪,偶爾又看到幾次男男女女的來這喝茶吃點心,行為舉止說不上來的一種味道。不是風塵又帶點風塵,似乎頹廢又不盡頹廢。崔曉園不知該怎麽形容,心想該和這裏工作的人聊聊,私人會所什麽主題都有,總要搞清楚再說。一抬眼看到經理坐在不遠處,她向他走了過去。
"吃了麽?"經理招呼著,遞上了煙。
崔曉園吸了一口,眼角不住的斜望周圍的人,眉頭緊鎖。
"看什麽呢?"經理啞然笑著。
"經理,"崔曉園滅了半根煙,抬頭正色麵對他,思索了一下,剛要開口,被經理搶了先:"不想幹了?"
崔曉園眨眨眼,笑道:"還沒想好。不過我想問問您,有些來這兒的人看起來不象一般人,您知道是怎麽回事兒麽?"
經理吐了口煙圈,低頭神秘一笑:"你猜呢?"
崔曉園看著他不說話。會所酒吧娛樂城這些場所,不乏各種"特殊"工作者。崔曉園以前也跟同學朋友去過什麽京城小有名氣的同性戀會所酒吧,好奇心驅使。可是這個看上去古典特色的club和她去過的幾個都不象。
"同性戀..."她隨口嘀咕著,馬上搖頭:"不象。"出入成雙成對的,大部分是一男一女。
"絲足會館..."崔曉園遲疑看著經理,是有些穿黑絲襪超短裙的女人出入包房,不過也很少,看起來沒什麽特別之處。
"差不多了,再猜。"經理淡定笑著。
這暗示已很明顯,崔曉園看著經理不出聲,一分鍾後吐出兩個字母:"SM。"
經理點點頭:"然也。"
崔曉園一動不動看著他,暗暗咽著口水。她知道這城市什麽地上地下的場所都有包括虐戀俱樂部,不過她既無好奇心,也不知道在哪裏。他沒想到這種傳說中的"絲絲痛楚帶給你久違的美感與開脫"場所就在眼前,而且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身入其中,兩個多月了。
"您還挺坦誠的。"崔曉園半天才又笑出來,對經理點點頭。
"這不是讓您看出來了麽,就沒什麽好隱瞞的了。"經理麵色相當的淡然:"您是頭一個看出來的。東家好這口兒,這在他們這個圈裏人盡皆知。不過您放心,第一他後麵硬,怎麽查也查不到這兒來,第二您是這裏彈琴的,那些人都在這後麵那院子裏玩,您從來都不去,對吧。"
"您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崔曉園平靜看著他。
"我告訴不告訴您,是我的事。您了解以後做什麽決定,是您的事。"經理看著她。倆人沉默了一會兒,經理笑道:"想好了麽?"
崔曉園點點頭:"我撤了。"
"那您能再找個接替的麽?我們這兒還要營業呢。"
崔曉園搖頭:"我既然知道您這有SM的活動,我不好再讓我認識的朋友來這彈琴了。"
"那您再彈兩個星期吧,我要去找人接替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