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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妝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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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話題

(2023-10-31 08:04:32) 下一個

一個月前, 媽媽和她在國內的大表妹微信電話, 正好我在旁邊, 媽讓我和她聊幾句, 好幾年沒見了。媽媽有5個表弟妹, 是她的姨媽和舅舅的子女, 也都是70歲以上的老人了, 在北京往東一百公裏的河北, 五個全是月入180塊錢的農村人。這還是現在, 5年前隻有130。這點錢自然是活不了的, 他們都是靠外出打工的子孫贍養著。

我這個表姨在電話裏還是一貫的熱情, 河北三河一帶的土話瞬間讓我想起姥姥。冀東平原的人稱呼家裏人有個習慣, 名字最後一個字後邊加上個'頭'字。你要是名"淑英", 你就是"英頭", 名"建國"就是"國頭", 我名字裏有個玉, 我就是"玉頭"。

"大芋頭! 挺好嗒! 啥時候回來啊!" 我說都好, 您身體好, 那邊大姨重複車軲轆話, 人老了都這樣, 語速慢, 催眠。 "芋頭, 現在拿多少錢啊? 有兩千不?" , 我說三千! "嘿! 真不賴。" 每回都問, 每回我瞎編的數都能讓她肅然起敬。"有本事, 到了國外也混的不賴! 啥時候回來啊? 到俺們這兒住幾天, 都給你準備好了, 小米撓粥, 新打下來的小米, 香! 城裏人可吃不著。 俺們這今年菜價可賤了, 西紅柿爛筐裏沒人要, 頂花帶刺的黃瓜… " 我哼哼哈哈附和著, 突然, 電話裏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換個話題!"

我和大姨都一愣, 以為串線了, 沒理會, 接著聊, "大蔥一塊八一斤, 你說多便宜", 話音沒落又被打斷:"讓你換個話題, 聽見沒有? 換個話題!"

這回反應過來, 是有人監聽。我正想著怎麽應付呢, 大姨那邊已經不耐煩:"俺們這兒聊家常呢, 換什麽話題啊? 瞅你丫那揍性。"

我瞬間大笑。實在控製不住了。我這個姨是文盲, 小時候上過掃盲班沒兩年就都還給老師了。可是別看她沒文化, 說出的話堪比頂級喜劇大師。河北老太太個個有趙麗蓉的風采, 即使罵人也喜感十足。"揍性"是那一帶的粗話, 不算惡毒, 有時最親近的人之間也這麽罵, 傷害性侮辱性都不大。

我好不容易停下笑, 拍案叫絕:" 韭菜膽敢藐視六扇門,您勇! 真勇!"  大姨打了個哈欠:"勇啥啊。說哪兒啦? 等你來了咱吃炸醬麵, 還給你留了五辮子大蒜。" 這回我直接笑出了眼淚。

這事過去一個多月了, 至今想起來也覺得可樂。早就知道微信通話有監控, 尤其跨國的, 真碰上一回沒想到這麽帶感。那個男聲的源頭是人是鬼, 亦或是軟件硬塞進來隨機播放, 都有可能, 管你聊的什麽都給你打斷讓你換話題, 目的是嚇唬, 明擺著告訴你放老實點, 你無時無刻不處在朝陽群眾的監視之下, 每句話說出口之前都要自我審查。我感覺不會是有針對性的截取。如果真的是被提前盯上, 懷疑大姨勾結我這個境外勢力, 他不會在我們聊這種人畜無害的話題時插播警告的。不過也難說, 當權者的腦回路近幾年越發清奇, 不是我等正常人可以推斷的。魔鬼藏在細節裏, 與境外勢力勾結的, 自然藏在三捆子大蔥五辮子大蒜裏。誰知道大蔥大蒜是不是暗號, 當初就是靠這個起家的, 自然比誰都門清。

如此監控不管目的是什麽, 都太無的放矢了, 效率太低。因為正常人都會煩。這不讓說那不讓聊, 禁忌多到無所適從時, 人們也就厭煩了不聽你指揮了。清零突然瓦解, 還有以前文革的結束, 都是因為讓人厭煩了, 如果連執法維穩的人都煩了盼著改變, 那結果可想而知。幹這份聽牆根的差事夠無聊的, 不知道雇了多少臨時工, 倒是解決了部分就業。我倒希望那頭監聽的真人, 百無聊賴的時候被我大姨輕蔑地呲上幾句, 估計渾身舒坦好幾天。從他的反應來看真沒準是人。我們第一次沒理他, 他接下來的反應特別人性化, 一點不像事先編好程序的機器人。

雖然已是高科技時代, 可維穩手段還是延用古人玩剩下的。”路人相見莫敢交言,道路以目”。集權者越覺得不安全, 放出去的老大哥越多。不一定產生實質性傷害, 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讓你驚恐, 至少讓你不舒服。讓你感到無時無刻不被老大哥盯著, 你自然謹言慎行不該說的不說。在上位者維持統治, 讓人恐懼是比讓人愛戴更安全可靠的手段。這是連我這麽個草民都知曉的帝王術。鉗製住人口, 輔助以鼓勵告密, 你的夢話都能被你枕邊人飛速報告給我, 那你還敢起造反的心麽? 讓每個人都永遠處於自我審查中, 小心翼翼地審視著自己的每一個字, 牢記禍從口出, 每個人都為活著拚盡了全力,自然沒有一絲餘力去想別的, 自然天下太平。可惜這種嚴密盯人持續的時間都不長,老大哥也是人, 也會被狼來了搞到疲憊麻木應付差事, 天天聽大蔥大蒜, 要不了幾天就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裏, 再多老大哥也不好使。再說老大哥是要養的, 還要花大價錢精心的養, 不然不給你幹。如今財政這麽困難, 深圳公務員已經降兩次薪了, 北京市也捉襟見肘, 各部門相互借錢給公務員發工資, 公安派出所一再裁減正式編製, 找些臨時工協警幹活, 老大哥還能維持多久, 難說。

另一個維持不下去的原因, 是他們忽略恐懼這種心理的產生是有先決條件的。有一種人特別喜歡被監控被刷臉, 他覺得這是國家對百姓的殷切關懷。怕被監控? 沒做壞事心裏沒鬼你怕什麽? 個人隱私? 那是陰暗的代名詞。這種人是被嚇殘了的猴, 從小看了太多殺雞的名場麵, 已經被嚇的不健全。這種奴性太強的你再怎麽嚇唬他也不會產生恐懼心理, 早過了那個階段了, 有的隻是麻木和欺軟怕硬。他要是突然被警告不許聊家長裏短, 他一定不會害怕, 相反會特別讚同, 特別理解, 隻要他覺得對方比他更強大。胳膊擰不過大腿, 小老百姓不敢不被馴服。按說這種人多了, 當權者應該覺得更安全。遍地是奴才, 個個都是被調教的順民, 無論幹什麽都是堅決擁護英明偉大, 你聽不到一絲逆耳的雜音, 你的江山應該永固了吧。但實際真到了這個地步, 你也離死不遠了。奴才雖好, 可惜無用。雖然恭順, 可惜不忠。他能向你輸送順從, 更能向你的敵手輸送順從, 隻要他從別人那裏得到的甜頭更多。這也是那麽多口中熱愛著祖國卻用腳投票的原因。在你遇到難處的時候, 他也不會為你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議, 他的大腦除了會說堅決擁護, 已經不會思考別的了。這是所有亡國之君最後都遇到的窘境。

還有一種人不怕被監控, 就是象我大姨這樣的赤貧無產者。民不畏死, 奈何以死懼之。都窮成這樣了, 還威脅我, 那我幹嘛不懟你呢, 還能圖個嘴上痛快。抓走更好, 有地方管飯了。社會底層賤無可賤, 沒有什麽能讓他們再失去, 自然也沒有什麽讓他們害怕的了。所以說這種隨機抓取的監聽實在是無用。好歹應該做個背景調查, 那些吃財政飯又沒事幹的, 大把時間到處刷存在感的大爺大媽, 絕對一嚇唬一個準, 給他十個膽他也不敢回懟。他們是最容易把不該說的透露給國外親友的人 , 也是最害怕失去現有這點利益的人。第一, 他們大嘴巴口無遮攔, 第二, 閑的, 第三, 愛打聽, 知道的東西多, 尤其原來是公務員事業編的, 知道的東西更多, 很容易在閑聊天時無意間透露出來。你以為都是家長裏短不是國家機密, 不是給外國人遞刀子, 可惜你說了不算。

說起我大姨和她的兄弟姐妹還有各自的子孫, 那是連韭菜都不如的底層。韭菜還需要投入需要養呢, 他們連這點陽光和水都不曾得到過。家裏還有幾分自留地的, 真的是每月隻有180。地被征用走的每年還有兩筆錢發, 加起來不到一萬塊, 讓你自己買糧食吃。實際上有地的也要買糧食吃, 農村現在沒人種地, 越種越賠錢, 化肥之類的成本太高。我媽這個大表妹就屬於這種情況。地早都荒了。前幾年還能租出去給別人種, 現在沒人租了。她老伴以前是村辦小磚窯的, 現在每月有兩千塊的退休金, 這麽對付著夠活了。千萬別生病。小病一分不報, 子女出錢還能看看, 大病要住院的, 農村醫保給報50%, 實際能報30%就不錯, 太多自費的藥和檢查。她早跟子女說好了, 自費部分超過三萬, 把她拉回來在家等死。這位表姨是5個裏頭最好的, 有月入兩千的老伴, 其他幾個的老伴月入也是180。極度貧困造就了他們的樂觀, 這幾位沒一個愁眉苦臉的, 自己說能活到現在是奇跡。從生下來就掙紮在饑餓死亡線上, 要愁早愁死了。實際上我媽不止5個表親。她自己的親弟妹就餓死一個。留在農村的就更慘了, 熬過大饑荒後日子也不好過, 最近死去的一個是幾個月前, 我媽另一個表弟的兒子, 才35 , 爹媽眼睛都快哭瞎了。得病治不起, 從醫院拉回來炕上等死, 是農村人早就從心底裏接受的歸宿。我這個大姨命真算是好的, 除了有高額退休金的老伴, 還有月入五千的孫女, 生病的話還有能力去醫院。最近心絞痛嚴重跑了好幾家醫院都查不出病因, 前幾天一個孫女為表孝心, 給她掛了北京的專家號, 一個號1200人民幣, 帶她去看, 還是說不出所以然來。另一個來看病的都急了, 說我花1200掛你的號, 你這專家怎麽也該給我個結果吧, 專家說醫療不是服務業, 不是你花多少錢就能得到等值的服務的, 病人不應有這樣的期待。大姨回來後天天嘮叨, 心疼這1200塊錢, 一分錢不報銷, 啥都沒得到。扔水裏還能聽個響呢。

這個孫女當年差點給計劃掉。那時候說的好聽著呢, 政府來養老。政府沒食言, 每月給你180養老。那個失去大兒子的表舅, 當初也是為生老二罰了個傾家蕩產, 房子都給扒了, 窮的到我姥姥家要飯, 靠我們長年累月的接濟才緩過氣來。幸虧當年非要超生, 如今還有個兒子能養他們。說起來簡直不敢相信,都到今天了還要靠最原始的方式, 靠人類自生產來養老。這還不是個例, 那邊十裏八鄉的農民, 全都如此。看這裏的博客博文我經常疑惑, 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好象隻有我認識這麽多窮人。王熙鳳說皇上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 這裏的人似乎都沒有。也許有也不說。無濟於事, 還沒好下場。剛走的前總理不就沒忍住, 那邊剛宣布扶貧取得了偉大勝利消滅了貧困人口, 他可好後腳就給掀了家醜外揚, 給反動勢力遞刀子給民族自豪感澆冷水。就衝這個, 他就死定了。其實為上位者, 日子就好過麽? 心理學有個原理, 關係的兩頭, 感受是同樣的。被統治的感受到了恐懼, 統治他們的同樣害怕到精神異常。這是明擺著的。不怕能如此監控民眾? 但凡有一點安全感, 也不至於連個每月隻180塊錢掙紮著不被餓死的老嫗, 都被當成不安定份子令他們心驚肉跳。集天下大權於一身, 本該是如假包換的強者, 本該自信到滅美帝如烹小鮮, 卻虛弱的連個通往境外的電話都要截胡, 從大蔥大蒜中尋找造反的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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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toronto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遠涯' 的評論 : 確實存在不可跨越的階級。你父母企業的肯定不好。我父母事業的,八十幾了住一百多平的電梯房,三四線,月收入共一萬大幾,我爸八千多加兩千左右的職務補貼,付縣級,我媽6千多加1500的職務補貼。請個24小時的住家保姆,負責換尿布,全部活,三千多,還要夜裏陪老太太睡。去世了還有不少的扶恤金外加兩個月的喪葬費。公務員更好,底層的人啊永世不得翻身。這是我的感受
京工人 回複 悄悄話 那監聽遇到我這種南蠻子就肯定很煩吧,全中國方言不上萬也有數千種,尤其是南方非普通話區的,要聽懂真不容易的。
3227 回複 悄悄話 真實的數據是60%的退休人口屬於200元那一檔
無法弄 回複 悄悄話 微信真有監聽啊?那以後真得小心了。我平時往家打電話,不是微信,裏麵老有次啦的聲音,每次都的打好幾遍才躲過去,或者就換個時間。有時我知道有監聽,我就在電話裏罵TA,也罵不出太髒的,罵人自己都別扭,但就是讓TA覺得膈應才解恨。
土豆-禾苗 回複 悄悄話 我有時會覺得現在海外簡體字人很多都成了牆內體製的幫凶,你看看這文學城裏那些個跳梁小醜,他們自己回去得到了一些生活的便利,他們自己的親人很多也是既得利益者,於是就興奮地來一句:我們中國就是好,我是中國人我自豪……甚至還常把“逢中必反”這類莫須有形容詞用來阻止他人,個個都是胡錫進司馬南的徒子徒孫。

還記得城裏那句留言 “你沒有權利對中國和中國的領導人評頭論足,肆意菲薄。希望你永遠離開中國,有種別回國!”

某天晚妝說不定會在微信電話時聽到……
Luumia 回複 悄悄話 我在15歲之前都生活在小鎮(湖北魚米之鄉)。雖然沒有什麽親戚,但父母都有些曾經的熟人朋友還留在那裏,所以我多多少少也聽了一些小鎮上的人這些年的一些事情。某夫婦大概在60左右去到珠江三角洲,是隨到那打工的兒子去的。老兩口也是為社會主義工作了一輩子,卻沒有一分錢的退休工資,因為他們的戶口還在原籍,而原來的工廠早已倒閉。他們不光沒有退休工資,醫保也沒有,大病小病都是自己掏。兒子沒上過什麽學,隻是普通工薪,20多年來,他們的生活並沒有什麽改善。
我小學同學的弟弟,留在小鎮開摩的。小鎮並不是什麽交通樞紐,人流非常有限,摩的慘淡經營,但又沒有別的營生可做,家裏一點忙都幫不上的。他們的父母都是啞巴,啞巴爸爸是剃頭的,啞巴媽媽是餐館裏做包子的,在那小鎮受的冷漠與歧視可想而知,連帶著孩子。這姐弟二人是奶奶帶大的。奶奶很能幹,姐弟二人從來都幹幹淨淨體體麵麵的,他們還特別的漂亮,是真的長的美的那種。尤其是弟弟更是奶奶的寶貝。在弟弟30來歲的某一天,晚上沒有回來。第二天被人發現死在了小鎮邊上的農田裏,摩的不見了,身上的錢包也沒有了。大家猜是謀財害命。他身上能夠有幾分錢呢?就這麽沒了,留下孤兒寡母。他奶奶哭瞎了眼睛,不久就死了。破案嗎?沒有,沒有人來管。這是10年前的事情,現在情況是不是更好了,我不知道,因為很多老人都不在了。
遠涯 回複 悄悄話 我也有你一樣的困惑,每次讀到文學城裏的華人談論國內親戚的富裕退休金,就讓我疑惑我們的親戚是不是也生活在天朝。我父母國企職工,退休才三千,我農村的姑姑每月才二百,怎麽我的父母親戚都待遇那麽差,他們也是辛辛苦苦勞作了一輩子。太不公平了!什麽世道。
林下閑人 回複 悄悄話 寫得淋漓讀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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