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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棋子)

(2015-06-04 14:25:38) 下一個

傍晚我回到寺院,筋疲力盡虛弱無力的倒在了李重潤的靈前。雙手漫無意識的撫摸著他的棺木,眼中淚珠層出不窮,怎麽擦拭都擦不掉。原來一個人的眼中竟能有這麽多的淚。我與他隻隔著這一層薄木板,卻離的這麽遠。我伸出雙臂抱著棺木,把臉緊貼在冰冷的木頭上,在無法緩解的痛苦中淺淺睡去。

第二日下午,皇後又叫我進宮見她。這一次是在位於大明宮北部太液池之西的拾翠殿裏。

皇後懶懶的半躺在殿內西暖閣的紫檀榻上,一名小宮女跪在她腳邊給她捶著腿。榻前香案上金鴨吐瑞,沉水嫋嫋,隔著紫煙香霧,她的臉在我眼裏模糊不清。

"既然你與二豎並無糾葛,我可為你昭雪。"她淡淡說道。

我跪地叩謝。卻又聽她道:"如此你也不必去守陵了。去隆慶坊的五王宅,給臨淄王當侍女吧。"

我大吃一驚。不知所措抬頭看著她。她立即變色怒喝道:"低頭!不知尊卑的東西!"

她的聲音寒冷如冰,一聲聲向我頭上劈來:"你雖不是二豎幫凶,可也逃不掉媚惑的嫌疑。隻看你被阿武寵信的份上,就知你不是什麽好人!再不要妄想當女官了,這裏早沒了你的地方。阿武用過的人,滾的越遠越好!"她嫌棄地瞥著我,又冷笑一聲道:"會使美人計是不是?很好。到了臨淄王那裏,留心看看他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都與什麽人交往,該來回我的,一句也別少。"

我更是驚的如雷轟頂,指尖深陷入光滑方磚的縫隙裏,硌的生疼。腦門的汗瞬間落下。

"我可以為你洗冤,也可以讓你喪命。"她斜起眼睛看著我道:"你崔內人的本領,我已心知肚明。那兩個小子能被你耍的暈頭轉向,阿武那種人都能被你騙過去,可見你的手段心機。現成這麽能幹的人,我為何棄之不用?"

她的身影在我視線裏模糊發暗,我痛心不已的看著一個曾經那麽溫和高貴的女人,被殘酷的血腥咬噬的變形猙獰,醜陋不堪。在接二連三的喪失父母兄妹的打擊後,親生兒女的慘死成了壓垮她的最後稻草。她完全不再是那個細聲細語的溫雅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心靈扭曲欲望無止的幹癟老婦。沒有什麽比這更令人歎息的了。

我看著眼前地磚,淒聲答道:"奴婢做不得這類事,殿下另請高明吧。奴婢雖死無憾。"

她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不過,你崔氏一族若因你而落難,你到了地下怕也不得安生。你那個頗有才幹的哥哥,叫做崔日用的,剛被宰相宗楚客推薦了給我,我已委以重任。你青州一房的族長,去歲剛得了長房長孫,還取了個名字叫什麽崔圓還是崔方的?"

我狠狠閉上眼睛。竭盡力氣控製住情緒,輕聲道:"殿下提到的這些人,於我不過都是些陌生人。我五歲便入宮,他們,對我來說與生人無異。"

她坐起了身子,眯起眼睛直盯著我。片刻後道:"你拿他們當生人,他們可還到處打聽你,拿你當親人呢。崔日用前幾日求我將你放回家中,他必好生待你,給你找個好婆家。你這麽絕情,對的起他麽?依我看,你也不必讓他操心給找男人了。我看過你的牒譜,你已經...快二十四了吧!誰家還要這麽大的新婦!你到了鴉奴那裏,盡心服侍,有朝一日讓他看上,收你做妾室,終身就有了指靠。"

我張口結舌,倒吸口冷氣道:"奴婢比他還要大三歲!"

"那又怎樣?守禮的母親比他父親大九歲!鴉奴現有個侍妾出自河東柳氏,原是孀居在家的,他不知怎麽打聽到了河東柳出了個大美人,把人家納了進門。那柳氏比他大上五歲!"她雙目在我身上一轉,嘲諷笑道:"憑你的本事,年齡還能是問題?"

我絕望搖著頭,連連歎氣,幾盡哀求道:"殿下,奴婢實在難當此任。若被臨淄王洞悉,反壞了殿下好事。那臨淄王聰慧無比,睿智非常,奴婢怎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奴婢沒有給臨淄王留下過任何好印象。他怎會讓奴婢親近呢!"

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笑道:"是麽?我看鴉奴對你倒有幾分意呢。"她打量著我,淡淡道:"我還沒見過他為哪個女子求過情說過話。昨日他看你的眼神,也是很少出現在他那類人身上。"

我恍恍惚惚走出了她的宮殿。搖搖欲墜好似踩在了棉花裏。耳邊一聲聲,是李重潤含情帶著惆悵的歎息:"不管你多麽巧妙掩蓋,你早晚會被別人發現,然後不可避免地成為他們欲操縱的棋子...這裏沒有你棄權的選擇,隻有勝利者才有資格活著..."他說這些話時何嚐會想到,這個別人竟然是他的母親。

我的淚狂奔而下。"重潤,救救我吧,求你在天上救救我..."我望著波光瀲灩的太液池水,無聲哭泣。

眼前模糊有個身影,似乎背對著我在池邊徘徊。高大挺拔,長身玉立。我驚恐呆住。這身影是那麽的熟悉,多少次反複出現在我夢裏。是上天聽到我的呼喚了麽?我心中反複呼喚的那個人,真的來救我了麽!我快速擦幹淚水,就要迎上前去,不顧一切撲到他懷裏。

那身影緩緩轉過頭。同樣的星目劍眉,不同的鼻唇臉龐。頭上一頂十八梁遠遊冠,身上紅紗金條朱明衣,腰間通犀金玉帶。我頹然呆住,心中歎氣,屈膝叩首道:"奴婢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勝常。"

"起來吧。"李重俊略微倦怠的聲音自我頭上響起。

我默默起身,站立一旁。他隨意看了我一眼,提步向東走去,邁了兩步,忽又停住,轉頭打量著我,凝眉自語道:"孤...曾見過你麽?"

我默不作聲,片刻又忽然覺到太過失禮,無奈對他道:"奴婢曾為先太子府中女侍。殿下曾於邵王府中見過奴婢的。"

他很是吃驚。半晌方對著我點頭道:"是你。多年不見,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是姓,崔?"

我點了點頭。他亦露出悲傷神色,望著遠方默默無聲。我們心中,思念著同一人。

"我要回東宮了,你陪我走走。"過了一會兒,他淡淡說到。

我們身後跟著他的東宮內侍,來到了太液池畔的清暉門。剛走到門下,他便和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迎麵撞上。那男孩的頭撞到了太子的胸口,疼的捂頭叫喚。

"李重茂!"太子站定,微怒低喝道:"鎮日就見你在這園中胡奔亂跑,從不曾見你坐定過!"

李重茂揉完了頭,放下手換了一副嬉笑模樣。不成樣子的欠了身,嘻嘻笑道:"殿下,臣剛看過書的,累了,出來玩會兒,才出來的..."

太子冷笑一聲道:"你還敢提書!那麽你說說,才剛看的什麽書?"

"中庸!中庸!"李重茂連聲應付道。

"哪篇?"

李重茂一愣,玄即兩眼轉圈,望天看地,最後一攤手道:"哪篇嗎...還真忘了。不過我記的內容!就是庶幾中庸,勞謙謹敕,聆音察理,鑒貌辨色..."

太子忍無可忍怒喝道:"那是千字文!你都這麽大了,竟還在讀千字文!"

李重俊麵色陰沉,轉身對內侍命道:"每日跟隨溫王的人,還有他的教習伴讀,頃刻與孤找來!"

內侍領命飛快而去,不一會兒返回,身後跟著幾個老年宮人,跪倒在太子麵前一語不發。太子又驚又怒轉向內侍問道:"溫王的師友呢?"內侍道:"他們早已回家了。"

太子聞言怒色更甚。盯著那幾個老弱宮婦,又轉頭看著重茂單薄的小身體,神色漸漸憂鬱下來,歎口氣緩聲道:"也罷。自明日起你每日昏時來東宮,我來教你讀書寫字。"

重茂大驚,一副想方設法推脫的樣子,不情願叫道:"三哥!現在這樣不挺好的麽..."

李重俊煩躁喝道:"聽話!"

重茂立即收起怨色,垂手站直,低聲道:"是,臣遵旨。"

宮人們帶著重茂向他寢宮走去,太子望著他們的背影,輕聲歎氣,對我苦笑一聲道:"很可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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