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坐定後,冷笑一聲看我道:"我說的不錯吧!有阿母一日,她便要保護二張一日。"她長歎一聲,澀然仰麵自語道:"既如此,休怪我無情。"
她的話令我心驚肉跳,我惴惴不安環視其他人,竟沒發現任何一個人象我這般吃驚。剛過去的一幕令每個人清醒認識到一個事實:企圖走體製內的法律途徑除掉對手,是癡心妄想了。
上官婉兒聽到公主的恨語,疑慮無奈望著她道:"可是...談何容易啊!最關鍵的是玄武門。隻要占領北門,便可直搗禁中,可是,玄武門守將李多祚,不在我們掌控中。"
張柬之眯起眼睛思考片刻,緩緩說道:"既已走投無路,不如放手一博。"他緊盯著我們每一個人,沉著說出他的籌劃:"兵分三路。南衙禁軍是相王的,本來就在咱們手裏。屆時負責封鎖皇城,搜出二張餘黨,保衛京城安全。北衙的李多祚...我去說服。務必令他念在大帝拔擢的情份上,助我成大事。"隨後他看了看公主,又轉向婉兒,遲疑道:"第三路,請公主與婉兒策反宮中女官內侍,留意陛下身邊人物,如有可疑的立即除掉。"
我呼吸緊促,隻覺連站立都困難無比,張口結舌,結結巴巴問張柬之道:"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張柬之對我微笑,和言悅色吐出四字:"兵諫,逼宮。"他淡淡看著院中老樹,低聲笑道:"我張柬之,一輩子都在說皇帝不喜歡聽的話,做皇帝不喜歡做的事,不在乎再多做一件。"
"可是相公有多少成功的把握啊?!"我不顧禮節驚呼道:"北衙禁軍統領一大半是張易之安插的人。拱衛北門的李多祚對宅家忠心耿耿,三十年來未嚐移動過分毫,此外還有千騎營,首領田歸道,看樣子雖不是二張的人,可也不是殿下的!相公有多少把握能爭取過來?"
他微笑著搖搖頭道:"並無多少把握。可謂背水一戰。"
我驚恐失聲道:"兵變非同尋常,若不能提前化解反對力量,一旦兩軍對壘,局麵極易失控。當兵的可不是文弱讀書人,沒有多少仁慈道義可講,到時候殺紅了眼,血流成河都有可能!"
公主聽了我的顫抖的話語,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的。戰場又不是沙盤演繹,自然是要流血的。隻要有希望匡複我大唐政權,流血衝突在所不惜。"
我望著她眉心正中耀眼的紅色花鈿,怔怔道:"靠流血換來的政權,隻能繼續靠鮮血供養。"
公主冷冷看著我,道:"會比現在更糟糕麽?任由宅家胡鬧下去,就沒有人流血了麽?若她一紙詔書將皇位禪讓給張易之,就沒有人流血了麽?到那時隻怕血流的更多。"
張柬之看著公主道:"既已做了這般謀劃,便是早已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此事若敗不僅大唐再無重樹可能,太子殿下三兄妹,你們各自的兒女親友,陪著我等起義的各方豪傑,均無生還可能。公主還願一試麽?"
公主淡淡一笑:"平陽公主,為李唐大業立下汗馬功勞,軍禮下葬;常樂公主,為守衛李唐江山不易武姓,寧死不向阿母低頭。我是大唐的公主,我身上流著她們的血。阿母曾說我終究是姓李的。這句話,她算是說對了。"
她抬頭望著天空,輕聲笑道:"這一天還是來了。無論我做過多少努力,終還是避免不了,走向了母親的對立麵。誰能想到,大唐的公主,有一天也不得不去謀反。"
上官看著她,神色凝重:"此事還必要公主出麵不可。太子殿下身份特殊,儲副養德為重,哪裏也去不了;相王如今手握兵權,亦是二張重點防範對象,一舉一動均在他們的監視中。公主為女子,倒有不少便宜,行動起來不為人所注意。隻是,無論發生什麽,公主萬不可起了邪念!不管怎樣,宅家的安危最要緊。"
公主輕巧一笑,淡淡道:"這個我省得。弑君殺母的罪名誰都承受不起。便是起義成功了,也無人會擁戴。"
她走到我麵前,平靜看我道:"此事幹係甚大,你就不必參與了。過幾日我會讓內侍省將你調離宅家身邊。"她的美目晶瑩閃爍,寧靜無波:"果真讓你麵臨二張即將被戮的場麵,你會倒戈。我從不曾懷疑過你對我的忠心,可我懷疑,你的忠心不足以越過你的婦仁。"
我睜大雙目看著她。內心中將不甘憤恨悲痛接連過了一遍,一個感受強烈的湧起:便是我再不甘,我也沒有反駁她的依據信心。
一旁的上官開口了:"不行。阿沅如今不比當初了。宅家現在連我都疏遠,獨寵信阿沅。你現在將她調離,不是明擺著要造反麽?直到逼宮那一刻,阿沅不僅不能離開,她還必須在場,避免宅家生疑。"
公主望著我,良久問道:"我如何才能信賴你?"
我搖搖頭,輕歎道:"臣也不知道。不到那一刻,臣無法知道自己能否麵對殺戮,所以臣無法保證任何事。不過,臣可以保證宅家的安全。公主與張相公千算萬算,卻漏算一樣。有沒有想過,二張如今須臾不離宅家左右,若突然發現刀口逼近,他們會怎樣?恐怕第一念頭,就是綁架皇帝吧。"
我一瞬不瞬盯著他們:"所以,需要有人,提前將他們支開。"
公主不再說話。我想她明白,這個人隻能是我。
我接著對她道:"若公主果真能夠不動聲色調動宅家身邊人,有一個人,公主必要將她調走。司飾內人元掌飾。她和二張...有些交往。"
公主點頭道:"這好辦。我可將她除掉。"
我搖頭道:"臣告之公主,不是要取她性命。她此生最大的心願,不過是找到一棵平安棲身的大樹。隻要公主能給她提供更大的安全,她定可為公主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