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白樺林-第二篇 歲月跋涉 6

取款風波

在建設銀行奉賢支行，我碰到和處理了幾件算不上驚心動魄，卻也扣人心弦的事。柘林鎮分理處發生的一起取款風波就是一例。

柘林鎮在奉賢的最南端，緊靠大海，再往西南幾裏地就是新建的現代化的化學工業區。柘林分理處設在鎮街上，辦公條件不錯，樓下是營業廳，寬敞明亮。樓上的幾個房間作宿舍，給家在其他鄉鎮來回不便的員工居住，還設有一個灶間，自己開夥。後門院子裏停放著幾輛“木蘭 ”牌摩托車，員工自己通勤用的。雖然條件尚可，功能齊全，卻少有人氣。因柘林地處偏遠，鄉鎮工業落後，唯一的經濟增長點是對蝦養殖業。養殖戶的基本戶頭都開在農村信用社，因此我們分理處除少量企業和居民儲蓄外，平日裏冷冷清清。鎮子不大，人與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互相大都熟悉，辦起事來難免人情大於製度，潛規則盛行。長期以來習慣成了自然，一時很難改變。我曾在農村呆了多年，深知農村社會的特點，采取漸變的方式效果會好一些。但是內心一直擔心因此而發生風險事故，偏偏就發生了。

那天上午上班不久，儲蓄科長衛整就來報告，柘林分理處發生了一起取款糾紛。事情是這樣的：來取款的是個女顧客，存單是她丈夫的名字，該女聲稱他丈夫的身份證遺失了，出示了本鎮派出所開具的掛失證明，我櫃員順理成章地予以兌付了帳戶上所有的兩萬元。女顧客前腳走，他丈夫後腳就踏進了營業廳，對我櫃麵做法極為不滿，說他們夫妻正在鬧離婚，女方偷走了他的存單，並且到派出所去作身份證掛失，派出所工作人員其實知道內情，因女方在縣公安局當領導的親戚打了招呼，就給辦了。現男方氣急敗壞，要我們負責追回，否則就以違章操作起訴我行。

看看，都在按潛規則辦事，誰都不對其中的利害關係負責，把個事情搞成了一鍋粥。分管儲蓄的副行長吳冬根大光其火，叫來了辦公室、儲蓄科和保衛科的幾位負責人，一起緊急磋商。同時，有人提醒說此事因超過萬元，已構成重大事故級別，按規定應立即向市分行報告。

報不報？眾人等我拍板，我也舉棋不定。為什麽呢？上麵機關長期以來養著一些個光說不練的
“肉食者”(肉食者：當朝官吏，《左傳,曹劌論戰》)一旦逮住些什麽，你就是砧板上的肉，任其把玩宰割，小題大做，不僅解決 不了問題，還會影響以後的工作。事情還沒頭緒就慌亂上報，隻能說明自己的陣腳亂了，這是不負責任的表現。經緊急思索，我考慮暫且壓一壓，先冷靜一下理出頭緒，尋找解決的辦法。

首先，從事情的責任來看，我方難以推卸。按有關規定，在身份證遺失期間，存取業務必須本人到場才能辦理，他人不能替代。在這一點上，我行員工處置失當，若對方上告法院，我敗訴可能性極大。

第二，經保衛科與公安分局經濟保衛大隊聯係，確認女方在開啟身份證遺失證明和領取存款上存在欺詐行為，我行可以經濟詐騙罪起訴，該女將承擔法律責任。

第三，若在法庭調查中追究因果，派出所的責任也將浮出水麵，勢必被追加為第二被告，公安局內部就會要處理，這在小城將滿城風雨，我行與公安局的關係會變得很微妙，這種投鼠忌器的事會使我們陷於一步贏步步輸的境地，使事態更加複雜，進而派生經營風險，這是我們要設法避免的。

第四，眼下，先著手解決事情，平息事態。不過這要承擔一定風險，若你未在第一時間上報，下班之前仍然解決不了，那就等著挨板子吧。

保衛科長餘龍興是個踏實盡職的幹部，我們派他去柘林鎮，會同分理處去找那家儲戶，曉以利害，勸其歸還。誰料對方不在家。通了電話，一會兒說錢已用掉，要怎樣你們看著辦。一會兒又說已去上海市區，要下午才回來。我考慮時間緊迫，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便指示餘科長要求該儲戶中午到分理處來。可對方錢已到手，根本不想歸還，態度還十分強硬，沒說完話就掛機，再打過去死活不接，事情陷於僵局。

上海人有句話：人是 “蠟燭 ”，意即不點不亮。我與兩位副行長商量，我們也來個虛虛實實，先沉一段時間，讓對方捉摸不透，同時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到下午兩點，再去電話，接通後發出警告，下午三點以前不歸還的話，我行將以經濟詐騙罪向法院提起訴訟，你自己掂量一下後果吧。這下起到了威懾作用，該女猶豫良久，囁嚅著答應三點以前把錢送到。可到了四點，仍不見蹤影，並關了手機，事情再次處於膠著狀態，這是最難熬的。為防有變，我讓餘科長再掛電話催告，若再拖延，可求助當地派出所傳喚。我和吳行長等坐在辦公室，邊等邊商量著應變的辦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盼望著電話鈴響起來。

又捱過了好長時間，餘科長終於來電，款子已送來，櫃麵人員在作帳務處理。大家這才舒了一口氣，此時離五點已不到十分鍾。

這是一件不該發生的事，使人啼笑皆非卻又異常緊張，反映出陋習的頑固性和破壞性，警示了潛規則的可怕。事情發生了就形成一道坎，對上、對下、對外都有壓力，不僅考量我們的應變決策能力，也留下諸多需要思考和亟待從根本上解決的問題。對於我自己，則多了一份曆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