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甸子上逮麅子
寬闊的冰甸子(野外的荒草地)上鋪著厚厚的白雪,在冬日陽光的照射下亮得耀眼。放眼望去,地盡頭那灰黝黝的幾堆原始森林(當地人叫它“對兒林”)在氤氳中婆娑舞動,如同茫茫雪海裏漂浮的孤島。林子裏生長著白樺、紅鬆、楸子、水曲柳等高大的喬木,還有幾棵黃檗,據說是專門做槍托用的,是珍貴的樹種。年複一年的砍伐,樹林子越來越稀,那幾棵黃檗依然挺立,哪撥的伐木人都不忍下手。
我們六個知青帶著長柄斧和大鋸,身上背著厚厚的大棉襖擠在馬車上,從連隊出發一路小跑了幾十裏,任凜冽的寒風肆虐抽打,越過一片高崗地,去到對兒林伐木,拉回來蓋房子。在稱為七星崗的高崗地和林子之間,橫亙著大片漂垡甸子,這是沼澤地帶的一種典型地貌,被地表水漫過的草垡子漂浮著,表麵看去和草甸子沒什麽兩樣,一腳踩下去鬆軟無比,陷進去了就再也甭想出來,俗稱“大醬缸”。水泡子 (較大的水坑) 一個連一個,既不能遊泳也不能行走。一次女生排在甸子裏打草,時任排長的金怡誤踩
上一塊漂垡,垡子移動著將她不由自主地帶向前去,身子失去重心即將摔倒,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夥伴們一把拽住拉了回來,避免了一場隻有在電影裏才看到過的慘劇。因此在封凍之前,想去對兒林掏寶的人們隻能眼瞅著野雞、“老等”(蒼鷺,一種大型水鳥)在樹梢上、甸子裏翩翩飛舞而無奈地望洋興歎。到了冰封雪飄的冬天,沼澤地被零下3、40度的低溫凍成了白茫茫的冰甸子,平整而開闊。當地的人們早就按捺不住,一撥一撥地邁過甸子,去對兒林伐木、掏老等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打個野雞、野兔什麽的,反正去一次不會空手而歸。
臨近晌午,林子越來越近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嗨,快看哪,那是什麽?遠處倏忽出現幾簇躍動的小黑點,漸漸地走近變成了草黃色,好家夥,原來是一群麅子,約二十多頭,在冰甸子上撒歡奔跑。麅子屬鹿科的偶蹄類動物,比鹿小一點,生息在人跡罕至的林區和甸子裏,因當時不算保護動物,經常是獵人槍下的戰利品。北大荒素來有“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的美譽,可見麅子之多。不過,在已經大麵積開墾的三江平原上已是難得一見了。這不,下鄉兩年多,見過人家炕上鋪的麅子皮,可碰著活蹦亂跳的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因此特別興奮。眼前的麅子在大夥兒的七嘴八舌中被肢解開來,皮子做了褥子,隔潮又暖和;肉蘸上醬油放在篝火上烤得焦黃,可香可香了;再來上兩瓶65度“北大荒”,嗨,沒說的,在“傻小子敲鑼湯、湯、湯”的連隊飲食水平下,那可比過節還誘人啊,誰都禁不住饞涎欲滴。可是,我們沒有帶槍,馬車又追不上它們,這一切美好的想象隻能是海市蜃樓,可望而不可及。大夥兒心裏癢癢的,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是抱恨而歸了。
忽然,遠處開來一長溜解放牌卡車,風馳電掣般地向麅子衝過去。正在自由玩耍的麅子驚慌失措地拚命奔跑,在前不沾村後不著店的冰甸子裏,能跑過汽車嗎。五、六分鍾的高速追殲,有幾頭已體力不支,跑動速度明顯慢了下來,被汽車追上猛力一撞,便栽倒在地不動彈了。司機下得車來,興衝衝地揀起獵物扔到車後的大箱板裏,又去追其他麅子。
見有人得手,那些車更加瘋狂地飆起來,有的司機幹脆隻用右手扶著方向盤,右腳踩著大油門,整個身子站在車門外,急吼吼地仿佛隨時要撲向獵物。甸子裏車、麅穿梭,進行著生死時速的賽跑,直瞧得我等目瞪口呆。麅子智商低,隻是一個勁兒地向前奔跑,不會閃展騰挪,俗稱“傻麅子”,在人類現代化機械麵前,這不啻是徒勞的。眼看著麅子一頭接著一頭倒下,短短十幾分鍾,已折了七、八頭,有的車特別走運,竟然捕獲了兩、三頭。終究有幾頭機靈的跑近森林,驀地鑽了進去,才算幸免於難。狂妄的汽車們已斬獲頗豐,不作計較,盡興地開足馬力卷起一路雪塵揚長而去。
此時的我等如同中世紀的農夫,在穿越了時間隧道將這場車、麅追殲戰盡收眼底之後,又折返回來,依然頂著寒風坐在趕路的馬車上,癡癡地看著僅十幾分鍾的“雪市蜃樓”消失殆盡,隻覺得莫名的惆悵。是為親曆了可憐的生靈瞬間消逝的悲涼?還是無緣享受溫暖的麅子皮和饞人的麅子肉的遺憾?
幾年前夏天重返三江平原時,特地去了一趟七星崗,那一片漂垡甸子已成了水稻田,遠處的那幾堆林子呢?也不見了蹤影……。
雪地裏的麅子(選自網絡) 三江平原濕地(選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