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馬的那些事
我和妻子生肖同為馬,為此,我家玻璃櫃裏沒有名酒或珍奇的玻璃器皿,而是“養”著大大小小幾十匹馬,有玻璃的、唐彩的、石膏的,個個雄姿英發,駿態可掬,成為陋室 的一小景觀。
我從小愛馬,經常在紙上畫馬,卻總也畫不好。可在邊疆的那些日子裏,我還真有和馬的一些故事呢。
報名黑龍江,就是幻想著到建設兵團屯墾戍邊,扛槍打仗。可現實擊破了美夢,我們從事的是農業生產,連隊沒有槍炮,沒有戰馬,沒有和戰爭有關的任何要素。連裏有一個馬號,大小十幾匹馬,不是坐騎,是用作拉車的使役馬。在場院上幹活兒時,我們扶著“傘耙”,那是一種木製擋板,由馬牽引著,早上將糧食攤開晾曬,傍晚集起堆來,直到糧 食曬幹入囤
那時年輕氣盛,心野得很,見馬就想騎,沒有鞍子照樣一骨碌就翻上馬背。馬嘴裏沒按嚼子,自然不會聽你這個生人的話,一尥蹶子就把人甩下來。為了過過騎馬的癮,俺不知摔了多少回。更緊張的是有幾次剛翻身上馬,那馬就像受了刺激撒開蹄子奔跑起來,怎麽勒也勒不住,眼看就要鑽進馬號,若再不下馬,腦袋就會撞上馬號的屋簷,後果不堪設想。越是接近馬號,馬跑得越快,這時真的不敢跳了,跳下來搞不好會摔傷。可千鈞一發的時候,容不得再猶豫,隻能一橫心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來。馬號的院子裏長年累月被牛馬的屎尿浸泡,又軟又臭,被馬踩得坑坑窪窪的,在這裏摔個四仰八叉,渾身上下立馬成了臭泥人,甭提有多埋汰。按理應該收心了吧?可是見了馬,心裏總是癢癢,說什麽也抵不住馬背上的誘惑,且抱著僥幸心理,想著這回馬再不聽話,與其被動摔,不如提早一點主動跳,寧肯摔在幹泥巴地上,起來拍打幾下就好了。可是馬一跑起來感覺非常好,總也舍不得幾分鍾的特別“享受”,寧肯捱到最後幾秒鍾摔個嘴啃泥。摔多了也就摔出了經驗,膽子漸漸大起來,還琢磨出一些個要領,提前做好準備。雖然多次摔得筋骨生疼,卻也所幸未傷著骨頭。
一天收工後,我比大家晚了些時辰回宿舍,走進連隊營區,一片靜悄悄的,到食堂才見著人,一問,原來團部通知要獻血,派汽車加上連隊的鐵牛拉著兩車人去醫院了。咋一聽頓時熱血沸騰,那年頭,這種事誰肯落後。但連隊沒有其他交通工具,情急之下又去了馬號,當馬老板的尚全維(北京知青)牽出一匹棗紅馬,在韁繩中間打了一個結塞進馬的嘴裏作嚼子掌握方向,再三囑咐我小心點兒。翻上馬背,人急馬不急,馬剛幹完活兒卸套,懶洋洋地不願出去。我就拚命用雙腿夾住馬肚子,並且用韁繩抽了幾下馬屁股,馬兒顛跑起來,還沒跑上公路,就把我顛了下來,隨後掉頭一溜小跑回了馬號。沒轍,隻能望“馬”興歎
一個陰雨天,連隊公休,營部的荒友來電話急著要一份材料,可是泥濘路滑,沒有車出去。我去馬號牽出棗紅馬,還是用韁繩打結作了嚼子,沒有鞍子,我翻身騎了上去,晃晃悠悠地出發了。一路上,怎麽趕馬也不肯快跑,明擺著很不情願離家。我愈加小心翼翼,若不小心摔下來,那馬就會立即掉頭跑回連隊,那可就前功盡棄,而且還要在雨中踩著泥濘路步行往返營部和連隊。可是,沒有鞍子的馬短途可以,騎長途滋味兒可不好受。夾緊的雙腿倍兒酸得不聽使喚,屁股溝被馬的脊椎摩擦得越來越疼(後來知道磨出血來了,這是沒鞍子的苦頭。當地人說,馬的脊椎骨象一把刀),幸好馬嘴裏塞了一個結,還算聽話。就這樣磨磨蹭蹭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營部,交材料時也未敢下馬。回程中,馬兒活泛起來,開始一路顛跑,我叫了兩聲“駕”,拍了兩下馬屁股,竟撒開蹄子奔跑開來。人就象乘在波浪上的小船,一起一伏卻非常穩當也非常舒服,終於找到了縱馬馳騁騰雲駕霧的感覺了,心情無比豪邁。回到連隊雖然下馬後兩腿奇酸僵硬,步履蹣跚,還因為沒有鞍子,股溝被磨破,鮮血已浸濕了褲子,並尖利地疼痛,可心裏卻是滿足而高興,這是我在邊疆單獨騎馬幾十裏執行任務,非常過癮。
馬吃苦耐勞,又通人性,車老板對馬都很愛惜,隨身都握著一長一短兩根馬鞭子,那是馬車老板的“武器”。鞭杆用藤條紮起來,鞭梢用皮子編成,越到末端越細。甩鞭子可是個技術活兒,好的老板鞭杆輕輕搖幾下,突然一甩,“啪”的一聲響,嘎巴溜丟脆,馬卻毫發無損,原來鞭子在馬的頭頂上打響,給馬以威懾,讓它聽話,卻不會傷到馬。甩響鞭是“四兩撥千斤”,而若真要是碰著馬,那力度之大會傷著皮肉。據說有蹩腳的馭手甩鞭不當將馬的眼睛打瞎了,在這一行當裏是受奚落和貶斥的。
使役馬一般比較溫和,可發起飆來也會難以收拾。相鄰21連的一輛馬車在一場風沙中受了驚,瘋了似地在原地團團轉,把趕車的小老板一個哈爾濱知青甩下車後裹在裏麵,反複踩踏致死,消息傳來,一時間大家談馬色變。
我有幾次在場院幹活兒時不小心被馬蹄子踩了腳背,疼得齜牙咧嘴,倒抽冷氣,好幾天緩不過來。還有一次堪稱驚心動魄,我正牽著馬拉傘耙將麥子集堆,突然那馬呼呼地喘著粗氣,馬頭左右甩動,蹄子“嗒嗒”地踢打著地麵,明擺著要掙脫韁繩。正茫然不知所措,有人大叫“拉緊韁繩”,可說時遲那時快,那馬鳴嘶著鉤起前蹄站立起來,我整個人一下給它帶了起來,一瞬間前蹄著地後蹄躍起,踢在我的肚子上,我頓時眼前一黑,仰麵摔倒,眼睛倒是很快恢複了視覺,但感覺氣兒憋住了喘不上來。人們圍過來,不停地給我揉胸和肚子,過了幾分鍾,有點兒緩過來了,幾位有經驗的老職工攙著我站起來走了幾下,這樣不會憋氣,恢複得快。雖然後來肚子有些紅腫,幸好沒傷著骨頭,還算有驚無險。他們議論著那邊一匹騍馬正在“起駚子”,我牽的那匹駬馬狂躁而發起飆來,這種情況下必須拽緊韁繩才能壓住它,而我缺乏經驗,不知所措中韁繩越放越鬆,縱容了它的放肆,得了個深刻的教訓。那匹我經常騎的懶洋洋的棗紅馬啊,我可算領教你了。
後來,在出差新疆、內蒙古等地又騎過幾回馬,那都是標準坐騎,訓練得十分規範。而年輕時不計後果的驍勇、衝動和野性已離我遠去,加上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使兩腿僵硬疼痛,怎麽也找不回當年那種冒險和興奮的豪氣了。
客觀地說,屬馬的我自小有著“騎馬挎槍走天下”的浪漫幻想,在連隊時也老愛和馬廝混,有著濃厚的馬的情結。卻因各種條件限製,沒能成為訓練有素的騎手,甚至也沒照過一張象模象樣騎在馬上的相片。在邊疆那些年,學會了好多農活兒,學會了開汽車,可雖然無數次乘著馬車去拉煤拉木頭拉麵粉,卻始終沒有學會瀟灑地甩鞭杆兒,真是遺憾極了。如今記憶不斷沉澱,仍然耿耿於懷。也許冥冥之中,老天不讓我這個屬馬的人對馬用鞭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