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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白樺林-第一篇 荒原無垠 16

(2015-01-18 00:56:19) 下一個
小扣
那年他16歲,黑黑的,又瘦又矮,小眼睛,一副倒長的眉毛,渾身上下土拉巴嘰的,顯得有點兒俏皮。趕馬車的老板老陳把他領到我麵前,說是他老婆的外甥,關裏家來的,放你這裏找點活兒幹唄,這小子啥都能幹。小孩歪著頭
對我笑了笑,露出兩顆虎牙,黃黃的。
小孩大名李廣州,老家是山東沂南,一些青年人叫他“關裏扣”,大概他小名叫扣子吧,可總覺得這孩子挺不願意。一次聽到北京知青孟昭華叫他“小扣”,覺得很親切,於是也叫他小扣,並且就一直叫下來了。
小扣個子雖小,卻挺能幹,打草、收割、脫粒、扛包、脫坯,幹得挺楞實。到底是農村長大的孩子,比我們剛下鄉時強多了。大冬天刨水利,小扣也得算定額,誰都不肯帶他。我讓他跟我一組,掄大鎬,搬凍土塊,這小子幹得挺賣力,結果我倆每天都完成二十方土,超定額一倍,一點也不比那些身強力壯的差。
在知青營區,一些老知青不時 要拍打他後腦勺,有的是鬧著玩,有 的 是 欺 負 他 。 小 扣 人雖小,脾氣挺倔,經常是一梗脖子,開口就罵,有時到了劍拔弩張的份上,眼看著要吃虧,每每都被我們勸開。他沒念過書,老家來信都要我們念給他聽。他父親已去世,信是他母親托人寫的,每次總是那麽幾句話,可思念之情躍然紙上,還有時向他要些錢。回信一般是找個知青大哥代筆。他在老家是個放牛娃,下麵還有幾個弟妹,母親讓他來東北投奔他姨找口飯吃。東北農村婦女地位低下,男人是一家之主,稱為“掌櫃的”,大事小事都是掌櫃的說了算。老陳是個精明人,對小扣時常甩臉子。把小扣往知青宿舍一送,就啥也不管了,還老罵他不懂事,領了工資也不知道孝敬他這個姨夫。對此,老陳媳婦自然不敢吭氣。小扣心 裏委屈,嘴上卻不敢爭辯,悶悶不樂時,我們就逗他高興。天長日久,他對這幫知青十分友好,對我尤為親熱,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我也經常差遣他去做些小事,像個小勤務兵。
1976年我探親後回連,帶回一個半導體收音機,我不用的時候,成了小扣的專利。不識字的他將廣播作為連接外部世界的唯一媒介。他每次都是“不厭其煩”地祈求我同意後,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半導體地聽起來。這時若其他人要想借,沒門兒。聽多了的確也長了見識,有幾次我們外出伐木回來晚了,他會學著樣板戲《奇襲白虎團》裏的腔調叫一聲“錢排長他們回來啦,”並且馬上幫我打水洗臉。後來我調到營部機運連,那裏連部兼調度室還兼宿舍,白天人來人往多,一不留神半導體被人順手牽走了,小扣知道後氣得大罵竊賊不得好死。後來我回城時二姐和姐夫又幫我買了一個,帶回三江後小扣如失而複得般地高興。他那時已當了馬車老板,趕車路過營部時常來看看我,順便聽會兒半導體。連部辦公室事兒多,他會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蹲在屋外牆根
下入神地聽著。半導體已成了他的心愛之物,可限於當時的 經濟條件(一個半導體相當於幾個月工資),我沒能力送他 一個。
風裏來雨裏去,幹瘦的小扣長高了些,也粗壯起來,待人處世老成了,也油滑了,時不時地跟女孩子“逗悶子”, 一不順心就罵街,還象模象樣地抽起煙來。可是在我麵前,他依然是個毛孩子,非常活潑而淳樸。除了偶爾收到家信會有短暫的愁容外,那種活蹦亂跳的孩子的天性依然沒變。那年夏天,聽到我要調走的消息,小扣接連幾天悶悶不樂,待我問他時,回答說我以後沒靠山了。話說得如此直白,敢情是把我當成他的保護神了,我心裏不由得一陣揪緊。調離20連後,和小扣見麵很少,偶爾回連隊,小扣知道後馬上就會跑來,十分親熱地倚坐在我身邊聽我們說話,並且不忘問一句半導體的情況。到了開飯時,他依然搶著給我去打飯。
我返城前兩天,小扣趕著馬車路過營部,正好我有些物品要運到機運連的大車間去打行李,他二話沒說就幫我裝車,這是迄今為止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後來我目送他遠去,看他吆喝著馬兒,把鞭子甩得“啪啪”作響,我心裏呀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個啥滋味兒。
2006年夏天我攜全家回訪建三江,想著能和小扣見一麵,心裏充滿了期待。可是到20連一問,才知他早已回了沂蒙山區的老家。遺憾之餘,隻能期盼有緣再相見了。他小我五、六歲,那年該近五十了吧。小兄弟,你還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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