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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白樺林-自序
(2015-01-16 22: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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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去浮華,理清思緒,往事如滾滾長流,在胸中匯聚。一如頂閘之水,久積而洶湧,欲一瀉千裏,一吐為快。懵懂童年,青澀少年,在腦海裏回閃;廣袤的黑土地上的青春和熱血刻骨銘心;回城後輾轉在稻田邊的化工廠,工間在車間燈光下的孜孜苦讀;投身東海之濱的銀行,轉戰於上海最北端的海島和最南端的海灘的郊區支行;組建專司清理銀行壞帳、化解國家金融危機的資產管理公司—是我生命的軌跡。幾十年的跌宕跋涉,累得七竅生煙,病得死去活來,拚得蕩氣回腸,走得千回百折--是人生不可再生的財富。趁著頭腦尚且清醒,記憶還算清晰之時,收集起記憶的碎片,將其濃縮後移入“軟盤”,是我從中年以後逐漸滋生的人生夙願,亦是窮盡畢生的精神使命。也許是平凡而又瑣碎,卻因是真實的曆程,不忍棄之。其間蘊含著幾多璀璨、絢麗、感動、感激,至今依然令生命自強不息,年華熠熠生輝,迸發豪邁激情。
當年唱著“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到革命最艱苦的地方去”奔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十裏長街的夾道歡送,火車站人山人海,標語、紅旗飄曳,高音喇叭播放著“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等上山下鄉歌曲,車上車下,哭聲、笑聲、喊聲一片,說不盡的千言萬語,道不完的深情厚意,人世間的親情、友情、愛情(有些學生已有了朦朧的初戀)都濃縮在彈丸之地的站台上。為了減少悲戚的氣氛,火車未鳴汽笛就緩緩啟動。人群更加沸騰起來,無數雙手高舉揮動,哭聲、喊聲驟然升高,聽不見在說什麽,隻感到撕心裂肺。這種場景,一生能經曆幾次?我擠在車窗口,“檢閱”著歡送的人群,內心既有“風瀟瀟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也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上小學的時候有一首非常好聽的歌:“我有一個理想,一個美好的理想,等我長大了要把農民當”。還沒很長大,真的把農民當上了。我原本可以去上海崇明農場,或近一點的安徽插隊,但自小心存高遠的我雖喊著上山下鄉的口號,卻壓根兒不甘心當個純粹種地的農民。那時向往的是地處邊疆,屬於解放軍序列的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發放統一服裝和武器,是沒有領章、帽徽的解放軍。珍寶島之戰後,邊境形勢吃緊,據說兵團許多生產連隊都轉入戰備,抱著槍睡在戰壕裏,這些都正中我“騎馬挎槍走天下”的浪漫情懷,憧憬著好男兒誌在四方,為祖國不惜戰死在沙場的勇敢實踐。在一腔熱血的湧動下,未與家裏商量,徑自割破手指寫下血書報了名,等家裏知道時木已成舟。因此,在哭聲如潮的人海中,我雖已熱血噴湧,但是硬挺著未流一滴眼淚,至今引為自豪。激越而傷感交融的場景一會兒就被無情地拋在身後。火車、輪船、汽車一路接力,穿越千山萬水,五天四夜後將我們帶進另外一個世界——那裏偏僻、廣袤、荒涼、單調。土坯房裏,南北兩鋪炕,還用木板搭著上鋪,睡十好幾個人;土坯房外,荒原無邊,天地相連,強勁的西北風颼颼地往脖子裏鑽;喝水井裏打,照明點油燈;勞動高強度,飲食極簡化——一切都顯現出與都市的巨大反差。作為拓荒者,我們既不是第一批,亦不是最後一批。如同種子被命運隨意地撒在那片黝黑的土地上,任憑在風吹雨打、冰天雪地中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經年累月,曆無數艱難磨礪,直至完成了人生的脫胎換骨,實現了精神涅槃。
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後,以雲南知青的請願、臥軌、上訪等事件為發端,各地知青返城的呼聲愈益高漲,曆經艱險終成“正果”——一紙中央文件給知青生涯劃上了句號。除極少數因特殊原因留在當地外,一千多萬知青如漲潮之水湧進久違了的城市。滿以為尚未成年就承載了共和國困難的知青盡管不會像勝利凱旋的勇士那樣受到鮮花、掌聲、眾星捧月般地歡迎,卻也應該受到社會各方麵的殷切眷顧和熱情幫助吧,城市原本也屬於他們。可是想錯了!對於大批知青的回歸,城市既缺少精神的又缺少物質的準備。除了家庭、同學、親友間短暫的歡聚外,知青在城市生活中遭遇到更多的是出乎意料的冷漠、歧視和排斥,全然不同於當初離別時傾城的熱情歡送和依依難舍。知青的回歸擠占了城市的各種資源,已近而立之年,卻在為再次就業、住房等基本生活條件而奔波;不管你在農村已經是指揮幾百幾千甚至幾萬人、有了一定作為的領導幹部和農業技術人員,也不管你已經在長期艱苦的環境裏落下了一身比同一代人更加嚴重的傷病,絕大多數被分配在工廠、基層,而且是最苦最累的崗位,或在最底層的街道生產組,拿著九毛錢一天的工資,勉強維持著最低的生活水平;許多各自返回故鄉城市、身處異地的戀人(絕大部分是初戀)因戶籍等諸多條件的限製而不得不忍痛分手,傷心地中止了那一段珍貴的感情,甚至鑄成了抱憾終身的婚戀悲劇;在許多家庭,原本已逼仄的環境、擁擠的住房也因增加了新成員而產生新的矛盾,骨肉同胞就此目……。
沒有恩賜,摒棄憐憫,已經在精神上“涅槃”了的這群人“而今邁步從頭越”①,開始了已不年輕的人生新的跋涉。一到晚上,各類夜校人頭攢動,成了新時期的一道風景線。為了抓住青春的尾巴,年近而立的返城知青從初中的a+b=?起步苦讀,堅持數年,取得了初中、高中直至高等院校文憑,其中不少是未進學校大門的自學考試者;在各個單位,回城知青普遍被認為能吃苦,進取心強,做事放心,很快就成為公認的骨幹。若幹年後,又奮鬥出一批棟梁之才,肩負著各個部門和行業的重擔;但是,更多的同齡人在年紀尚輕的時候就因產業結構調整、企業關停並轉而被下崗、內退甚至“賣斷工齡”成為第三次失業者(前兩次應分別是中學畢業上山下鄉和回城待業)……。在改革開放的社會巨變中,這一代人再次為國家承載著巨大的犧牲。同時又不甘沉淪,創造著一幕幕或悲或壯的活劇。
彈指一揮間,時間已越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40周年。各地老知青(尤其是一批已退休或將退休的老三屆知青)都在策劃一些紀念性質的活動。一群依然思考著的人們,憑借著真正具有深入骨髓的,浸淫著黑土地、黃土地、紅土地——草原、大山、森林、平原的情結;具有調整視角、審視曆史、反思自我、檢驗人生的使命感,以達觀的態度,或者以審美的高度回望往昔的苦難;同時又嚐試將這段特定曆史的思考融入現實觀照,以各種努力回饋那片曾經安放青春的土地。人們將自己後來的作為歸因於那片土地的滋養和磨礪,鑄就了一代人超常的意誌力。而對中國農村的了解,也埋下了根深蒂固的草根情結。由此,知青們有了既不同於上一代,又異於下一代人的生活觀念、思維方式以及特有的行事風格。同時,隨著年歲增長,許多知青也感到了歉意:譬如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當時大批知青退潮般地離開了黑土地,使得那裏一下被抽空了,許多工作陷於停頓,元氣大傷。對比那些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的人們,相形之下自愧不如啊。
但是,那裏畢竟是知識青年無償獻出青春年華的地方,是刻骨銘心的無價體驗。社會上對這一代人有著帶有調侃意味的描繪:“自然災害的殉葬品,文革、下鄉的犧牲品,計劃生育的試驗品,改革開放的處理品,”惟妙惟肖而恰如其分。誠然,過度的顧影自憐容易引起社會的反感,似也未見到對知青上山下鄉運動的正麵結論。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對知青這一特殊群體的苦難經曆可以隨意否定,對一代人被蹉跎的青春歲月可以不屑一顧。這個龐大的群體在社會曆史的夾縫中艱難掙紮,體現了超凡的堅忍。其間所包含的豐富內容,難道不值得去研究、書寫嗎!一首反映知青及後代生活的電視劇的主題歌唱道:“多少甜蜜和苦澀,留在記憶裏永不褪色……,”是啊,這些留在記憶裏的酸甜苦辣,總是象過電影一樣揮之不去,令心緒如大潮拍岸難以平息。許多老知青已經拿起筆來,書寫曆史,書寫生活;一些學者對上山下鄉運動、對“知青”這一新中國的特殊現象進行研究、思辯;各種活動、出版物如綻放的百花方興未艾,這是目前“後知青時代”的主流精神。“知青”這段曆史漸行漸遠,作為知青群體的一員,有義務把自己所經曆的一部分記錄下來,融入知青話題的浩瀚大海,不虧欠曾經的過去,也是積存人生的精神財富。彷徨數月,終於拿起筆來,想寫點什麽。隻要有時間,就不能虛度年華,這是我長期的人生準則。卻又自知平生筆鈍,作不起大文章,隻是以燕子銜泥的功夫,從記憶的土壤裏,一點一滴地搜尋,一抔一抔地壘積吧。
2008年10月—201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