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三）

三

林箏兒是在7月的台風季經由香港輾轉到台灣的。

多年之後，她依然還記得自己離開閩南故土時一天一地刮著的那風，瀑雨順著窗玻璃細密流下。南方進入台風季了，滿街泊滿被風刮下的樹葉，地上浮著碎紙和泥漿。母親急身從祖屋的屋簷下的雨簾穿過進入天井，趕著阿嬤養的那群小雞回雞舍裏去。林箏兒看著母親在雨霧裏模糊的身影，伴著那群四散驚惶的小雞們即若即離的細碎叫聲，急急抓了把傘衝進雨中天井裏，兩隻腳營營追趕著母親想給她些遮擋，卻怎麽也無法緊隨。終棄了傘立在雨裏，任憑母親如何勸說都趕不回堂屋去。

去台灣依親的事林箏兒她隱約是有些知曉的。

在阿公回鄉之後家裏的變化其實都靜悄悄地落入這個8歲孩子的眼中。父親回家也勤快多了。偶時陪阿公在村裏四處閑轉，有時候帶著阿公去城裏辦事。回家來看見箏兒在房間做作業，他那會多半很安靜坐在床沿，一直陪著直到看她收拾書本起身。幾次周末午後箏兒小憩醒來，睜眼就看見父母。父親那時故意掏弄著箏兒的脖子嗬著癢癢，而後一個溫柔的吻就落下額頭，說道：“唔－－還有奶香的小香香覺覺醒來咯～。“

林箏兒一直未能回憶起家裏為她準備去台灣的很多具體過程。在她記憶裏都是零碎的細節碎片。有時她試嚐去回憶，可是反而使得回憶愈加模糊，隻剩下父親那張貼著自己臉頰的笑容略顯清晰。

林厝的鄉鄰也漸漸耳聞林箏兒要去台灣的消息。大家一半是驚羨，一半是好奇。他們有人說阿公其實在台灣早已另娶生子，接箏兒去台灣不過是對阿嬤的一個交代；也有人堅持說阿公還是伶仃單身在台，還給箏兒攢了不少養老金。然而，對林箏兒而言，她對於自己即將要去的台灣是全然陌生的。她和童時小夥伴在一起玩時，時時想台灣那裏是否有如家鄉那裏長滿相思樹林的山坡，還有筆直生長的木棉樹？

和阿公去香港的最後一天，林箏兒和母親在海邊坐了很久。夏日沉寂而潮熱的海邊幾乎沒有一絲的風。潮水一波一波上來，持久單調地拍打著海岸，幽幽藍藍的海在日光折射和雲影下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碧藍。母女之間似乎該說的話早已說完，該哭的也已哭過了。這時候隻剩得兩個身影和大海沉默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