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天井

憂樂未知 阡陌不識 死生無常 人生如寄
正文

未央歌 (一)

(2014-12-18 12:02:13) 下一個


林箏兒有兩把琴,一把胡琴一把吉他。那兩把琴就是她行走人生江湖的劍。關於那把胡琴的一切可以追溯到她出生那時。它的曆史那麽長,長到林箏兒時常覺得自己都忘記了是先有它還是她。她現在的世界,胡琴幾近從那兒消失了。有時她看見電視節目裏有人在拉胡琴,不,是表演胡琴,她才會怔仲失了神,電視裏傳來的胡琴聲不若她記憶中的那般舊,從地麵嗚嗚咽咽升起來。海麵起霧了,滄海桑田裏不小心就拽出8歲時自己的身影。

3月的閩南沒有春寒,那時的天已經有些暖醺了,時時伴著嘀嘀嗒嗒細雨不斷。那一天日夕斜了,又是一個將雨不雨的如常黃昏。林箏兒隻記得那一天一地的煙灰水霧。不是周日,可是在城裏工作的父親卻例外地回了家。拖曳在父親身後的還有個紅色的氣球,用根白線栓了纏在父親的指尖,依依然忽左忽右地飄在空氣裏。父親看見林箏兒,旋即蹲下來牽過林箏兒的手,攤開了,細心地把自己指尖的線細細密密纏在她微胖的巴掌上。捆好後還在林箏兒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像輕掠過水麵的燕子,微濕的羽翼成為林箏兒記憶裏父親的一部份。

越過天井是熱鬧的灶間。母親蹲在炭爐前,扇著把衹?扇。爐裏的微光映著母親看不出悲喜的那張臉。林箏兒的母親在鄉間的小學執教,小學距離寡居的阿嬤家不遠。平日裏林箏兒和母親就住在學校辦公樓二樓的一間宿舍裏。母親學校宿舍的窗外是閩南平原常見的一片農田,夏天種著煙葉或荸薺,冬天種著甘蔗。偶或地裏禿荒下來,畦角搭著籬笆也還會爬滿紫薯藤。閩南人重男輕女,母親生林箏兒那會兒全國已經提倡計劃生育了,因為公職在身故此也就沒再要孩子。阿嬤因此賭了氣,平日裏都躲著不願幫忙母親看管她。母親有課的時候,林箏兒就會被母親鎖進二樓的那個房間。胡亂拿起桌上母親未批改的學生作業本,撕下一頁林箏兒塗畫起來。山光水色都不屬於林箏兒的世界,她的畫裏永遠是這個房間裏的東西: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張床。除了牆上貼著的那張猛虎下山圖她無法畫出來,因為害怕。幾次雷雨天她在房間等著母親開鎖回來,外麵熱熱鬧鬧的霹靂電閃聲,然而她覺得恐懼,透過窗戶她看見那些搖搖晃晃的影象,猛一回頭那幅畫裏的老虎正朝著她悠悠然從畫裏走下來。她扔了筆就撲倒在床上不安地大聲哭了起來。朦朧中聽見母親開門進來,抱起她,把她的頭攏到自己腰間,另一隻手一味搓揉著她的頭發。她被母親擁得那麽緊,使她哽咽的呼吸都有些艱難。咻間她臉上感到透心的冰涼,抬頭望一望,是母親的淚水滴下來浸落她臉上。林箏兒愣切切地看著,緊緊地攬住了她母親。

那日實則是海那一端的阿公回來了。阿公滯留在台灣時父親隻有3歲。林箏兒從來也沒機會問過她父親對自己父親是否有過想念,因為阿公在他們家裏是鮮少被提及的。就像博物館隔了塊玻璃擺放著的那些出土文物,有些遙遠,卻又和現世的自己有著某些關聯。夜裏一大家族人杯籌交錯,說了很多林箏兒那時並未了解的往事:台灣的,閩南林厝家族的。那晚上和阿公見過麵的人都收獲了一塊omega的腕表,林箏兒也不例外,當它親密地貼上她皮膚的時候,金屬的背麵涼涼的沁入皮膚,令她記憶猶新。

8歲那年夏天還未過完,林箏兒就離開閩南這個小鎮被阿公接去了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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