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也有人生
懷一顆淡泊的心，去含辛茹苦，去耐心等待。
小孩練攤
（一）前夜
一個多月前，小孩他媽告訴小孩，小區裏將要舉行yard sale（庭院售物），到時候，他可以賣他的玩具，而且賣得的錢都歸他所有。於是，小孩就開始眼巴眼望地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終於到了yard sale的前夕，小孩他媽在接小孩放學回家的路上就對小孩嚴正聲明：隻有把所有的作業都痛痛快快地、自覺地做完了之後，才能開始收拾準備賣的玩具；如若做作業、吃飯拖拖拉拉，拖到很晚才完成的話，就不再給收拾玩具的時間，這意味著，小孩將無法在第二天練攤賺錢。
“告訴你啊，我不會像每天那樣一遍又一遍地催你的，我一次都不會催你。”小孩他媽警告說。
“媽媽，我保證會快快做事情的。”小孩打起包票來總是毫不含糊、信心十足。
不過，小孩包票天天打，卻極少會兌現。小孩他媽晚飯沒催他，他就吃掉了一個半小時，飯後拉屎又拉了半個多小時，都快晚上11點了，小孩的作業還沒寫完呢。
忍耐多時，小孩他媽終於忍無可忍，怒吼一聲：“明天不準yard sale了！沒有時間收拾玩具了！”
正在對著作業本想入非非的小孩從白日夢中驚醒：“媽媽，我會快快的，”並馬上使出慣用的以柔克剛的殺手鐧，把細嫩的小臉蛋貼在他媽的嘴唇上：“媽媽，你親親我吧，不要生氣，我馬上快快做作業，有時間收拾。”
小孩他媽本就是個擰種，對待小孩堅持言而有信、說罰就罰的原則，而且時常因為堅持這個原則而跟小孩整個急頭掰臉。小孩知道擰不過他媽，不過每次都會先求饒，再翻臉：“你是個壞媽媽，I hate you（我恨你）！你以後不準再親我了！”然後含著眼淚疙瘩去受罰。挨罰不到一分鍾，小孩那廂已雙眼迷離、一臉笑意，又做起了或天馬行空、或荒誕不經的白日夢，挨罰的恥辱、難過與教訓已被拋到九霄雲外。懲罰過後，小孩又會笑嘻嘻地把小臉蛋貼到他媽的嘴上，甜甜地說：“媽媽，你親親我吧，我讓你親。來，笑一笑。”小孩最大的優點是不記仇，或者說，小孩最大的缺點是沒心沒肺、不長記性。
依照小孩他媽的慣例，這一次也該說到做到，不給小孩收拾玩具，取消次日的yard sale，給小孩一個教訓——沒有自我約束，美好夢想隻會泡湯。然而，這可是小區有史以來第一次舉辦yard sale，何時有下一次，有沒有下一次都難說。小孩他媽實在不忍讓小孩就這樣失去一個千載難逢的既賺錢、又娛樂、還鍛煉社交的大好機會。哎，也罷，還是姑息了小孩，成全了他這次的一個人生樂趣吧。希望這個經曆能給小孩帶來長久的美好、愉悅的回憶。因此，那天晚上11點多，在小孩勉強對付完功課後，小孩他媽還是開始給小孩收拾起了玩具。小孩美其名曰在幫忙，卻是每拿起一個玩具都要玩賞一會兒，滿臉的戀戀不舍。小孩說：“我不是小氣，舍不得這些玩具，是因為每一個玩具都是一個memory（記憶），我看到它，就想起小時候玩它的事情。我想一直記著那些快樂的事情，所以就舍不得賣掉它們。”小孩這樣說著，紅紅的眼圈裏閃爍著淚光，還故意把臉背過去，不讓他媽看到。這令小孩他媽也頓時心生感傷，人生最讓人不舍的是過去的歲月。
“靠保留東西來保存記憶是保留不過來的，人這一生用過的東西太多了，全都留下來不就把家裏變成了垃圾場嗎？人就要一路走，一路丟東西。你長大了要去上大學，上完大學要去找工作，根本不可能把你小時候的玩具也走哪都帶著吧。保存記憶有更好的方法——就是把它變成文字，寫下來，這樣，記憶就被永遠保存下來了，而且，可以一直帶在身邊，怎麽搬家都不用丟。你看，我把你的一些有趣的事都寫下來了，時間久了，忘了，讀一讀過去寫的，就又想起來了。”小孩他媽安慰著小孩。
之後，小孩叨咕過幾次：“我總是要長大的，總得要和一些東西說再見的。”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向他媽表態。
小孩的玩具很多，而且都混雜在一起，一時半會兒收拾不完。小孩他媽下令小孩去洗澡、睡覺。小孩洗過澡後，跑到正在廚房埋頭苦幹的他媽身旁，說：“今天你不用到我房間去kiss goodnight（親親晚安）了，我來親你，你繼續收拾吧。明天這些玩具要我approve（批準）了才能賣啊！有的我還要保留呢，有的我還要留給小唔唔啊啊呢。”
“小唔唔啊啊”是小孩給表姐尚未出生的——確切的說，是尚未懷上的小寶寶起的小名兒。
小孩他媽把小孩的玩具都分門別類、貴賤歸檔，整理出了十幾個盒子。彼時已是半夜兩點多鍾。
（二）練攤
次日早上八點多鍾，小孩他媽被窗外車門開閉的聲音吵醒。隔窗一望，對麵有三家鄰居的買賣已經開張了。小孩他媽本想讓小孩睡個懶覺，見此情景，隻好趕緊把小孩喚醒。平日，小孩他媽叫小孩起床，非得又親又啃、又拉又拽地把小孩拖下床。今天，小孩倒是史無前例地麻利，他媽隻叫了一嗓子：“快起來，都已經有人到鄰居家買東西了。你起來晚了就沒人來買了。”小孩就跳下了床，也沒像平時那樣光是撒個尿、刷個牙就用20多分鍾，而是隻幾分鍾即已梳洗完畢、穿戴整齊。
小孩和他媽把十幾個盒子在家門口一字排開，並貼上白紙紅字的價簽。小孩他媽叮囑小孩：“千萬不要人家選中了你的哪個玩具，你又舍不得賣了，又管人家要回來。那樣很丟人呀！”
小孩見鄰居家撐著把大陽傘，就叫他媽也給他撐一把，“這樣可以吸引更多的人來買東西。”小孩說。於是乎，小孩他媽就登高爬低地翻騰出遮陽傘，又踉踉蹌蹌地把死沉死沉的金屬傘座拖到院子裏。撐起傘後，小孩他媽又趕忙去屋裏給小孩倒來一瓶水。小孩起床後，水米未進就來出攤，也蠻拚的。
剛一開張，對門的珍妮爸爸帶著珍妮和珍妮的小弟弟前來光顧。珍妮比小孩小一歲。小孩他媽忙著回屋裏收拾東西，再出來時，珍妮爸爸已經離開，隻見珍妮和小孩在相互推辭，珍妮放下一枚硬幣就帶著小弟弟跑了。小孩告訴他媽，珍妮的小弟弟隻挑了件一分錢的玩具，卻給留下了25分錢。
“我不是跟你說過，對於我們認識的鄰居小孩一概免費嗎？”小孩他媽問。
“我跟他們說了免費，可是他們非要給錢。”小孩說。
“快把錢給人家送回去吧，我們不能占人家便宜。”
小孩於是顛顛地跑到對門，把錢塞給同樣在練攤的珍妮。
小孩正愁遲遲無人光顧時，來了一家三口韓國人。小孩他媽為了給小孩留住顧客，趕緊跟韓國媽媽說，那盒標著5元錢的一大盒子樂高，可以2元錢賣給她。最後，韓國媽媽5元錢買了大小四個盒子外加兩件小玩具。這時，小孩卻做了一個令人刮目之舉，他居然主動向韓國媽媽提出，願意幫助把東西抱到她停車的地方。小孩是怎麽說的，他媽沒聽清，隻聽到韓國媽媽說：“It’s good you would lend me a hand （你願意搭把手太好了）。”
小孩抱著一盒子玩具走向韓國人家的車時，小孩他媽在心中嘖嘖讚歎：“沒想到這混小子今天還這麽有紳士風度了一把！”說實話，每當小孩他媽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中國帥哥，就想，小孩長大了也會這麽有風度、這麽帥！
天氣很熱，小孩的地攤雖然一上午都在陰影裏，小孩還是熱得一頭汗。小孩他媽看在眼裏，便給小孩又是送粥，又是喂巧克力，又是遞冰鎮飲料。
沒有顧客光臨的時候，小孩他媽就去陪小孩聊天。小孩問：“媽媽，你為什麽支持我賣東西呀？是想讓我鍛煉說話嗎？”
“是呀，你可以鍛煉怎麽樣跟人說話，怎麽樣有禮貌，怎麽樣慷慨大方。”
“我剛開始跟陌生人說話的時候，很nervous（緊張）呀，像個dummy（傻瓜）似的。”小孩說：“每個人都問我是不是把所有的玩具都拿出來賣了。我說，我已經長大了，這些玩具我都幾年沒碰它們了。媽媽，你說，世界上如果沒有玩具的話，小孩也會照樣長大，對吧？”
“說得對，媽媽小時候就沒有玩具，我們就玩土了喀，玩磚頭、樹枝、樹葉，你看我照樣快樂地長大了。”小孩他媽說。
“啥是土了喀？”小孩問。
“土了喀是我們那兒的方言，就是土塊。”
一有顧客要光臨的跡象，小孩就把他媽攆到屋裏去，小孩說：“人們看到是小孩在賣東西才會來買，是來鼓勵小孩的。”
小孩他媽有時就在屋裏透過百葉窗暗中觀察小孩。不過，小孩的顧客少，這樣的偷窺也難得有所發現。小孩他媽隻看到了這樣一幕：一個老太太拿了一個毛絨猴子回到自己的車上，小孩追上去塞給了她一枚硬幣。
比較對麵的三家鄰居，小孩的門前明顯冷落，一些人隻是遠遠地看看就移步別家了。
“哎呀，我很失敗呀！我本來想有個big success（大成功），把這些東西都賣光，等到有人再來問我：你有沒有東西要賣呀的時候，我就說，很遺憾啊，我的東西都賣光了。”小孩對前來望風的他媽說。小孩他媽小時候也做白日夢，但較之小孩，望塵莫及。
小孩為生意不火而心急，令他媽去用鬥大的字寫個“Discounts for all items（所有商品大減價）”的牌子支在小孩的地攤前麵。牌子支起來了，卻依然沒啥人來。見小孩看攤怪寂寞的，小孩他媽便從屋裏拿出CD唱機，給小孩放上音樂。小孩說：“對，這樣好，放上音樂可以吸引人來。”小孩此時一門心思就是吸引顧客。
一見有車駛來，小孩興奮地說：“快點，又有人來了，我希望會來一對old grandma and grandpa（老奶奶和老爺爺），他們有很多grandchildren（孫輩們），他們會把我這些玩具全部買回去。”
“這不太可能。等將來你長大了，生好多孩子，我就可以有好多孫子，我就去yard sale 把那些玩具都買回來給我的孫子們玩，好嗎？”小孩他媽說。
“不好，不能生太多，”小孩說，“最多生三個。而且，還要不偏心，不要像Greg的媽媽那樣。聖誕節，Greg的小弟弟想要什麽就得到了什麽禮物，Greg得到的都是他不想要的。而且，他隻能用他哥哥用過的舊東西，他的小弟弟的東西卻都是新買的。Greg想要個手機，他媽媽給了他一個手機，卻隻能打兩個號，一個是給警察，一個是給家裏。”Greg是小孩正在看的《Diary of a wimpy kid（小糟孩日記）》中的主人公。
臨近中午就不再有人來了，鄰居們已收攤，小孩他媽則堅持到規定的結束時間——1點鍾，才收攤。小孩共賺得13元零5分，悉數交予他媽記賬保管。
（三）賣後感
收工之後，小孩怏怏的一臉遺憾：“我本來想賣掉百分之七十呢，可是連三分之一都沒賣掉。”
“有孩子的人家都有一大堆的玩具，沒有孩子的人家不需要玩具，所以，玩具是最不好賣的。你還賺了13塊多錢呢，不錯了。你想啊，你那些玩具都沒用了，跟廢物似的，你用一堆廢物換來了13塊多錢，已經很成功了。”小孩他媽說：“今天是你很有收獲的一天呀，你不但賺了錢，還學會了怎麽跟陌生人說話，多好呀！”
“是呀，開始的時候我都跟個傻瓜似的，人家隻買了一個5分錢的東西，我都沒給她discount（減價）。”小孩說：“後來，我把一分錢一件的，還有一些5分錢和25分錢一件的都免費給了來買的人，有個老太太應該給我3塊錢75分錢，我說，給我3塊錢就行了。”
“你今天做得很好，很大方。”
小孩顯然是賣上癮了，說：“我準備下次yard sale再把價格多降一些。下次你給我找些大人的東西來賣。”小孩還一再問他媽，什麽時候小區裏會搞下一個Yard sale，大有列著架子要大幹一場的氣勢。
下午，小孩他媽打了半個小時的盹，竟夢見小孩把家裏的書都劃拉出去賣了。小孩他媽急忙斷喝一聲：“不是跟你說過不要賣書嗎？”說完這句話，小孩他媽就醒了。
吃晚飯時，小孩他媽問：“你有沒有賣哪個玩具的時候舍不得了？”
“就是那個小太陽。它第一個就被一個小女孩買走了，我看著小女孩一邊走一邊玩它，越走越遠，一直到看不見了，就想，我再也看不到那個小太陽了。”小孩說。
小孩他媽聽得心裏酸酸楚楚的，上前把小孩摟在懷裏，說：“哎呀，我的兒呀，你心裏難過了吧？”小孩喜歡聽他媽喊他“我的兒呀”。
小孩故作輕鬆地說：“沒有，隻是第一個就把我喜歡的玩具賣了，我有點失望。”
這一天在小孩的心理上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天。Yard sale 後小孩反複感歎：“經過今天的yard sale，我感覺我真的長大了！”
晚飯後，小孩他媽建議小孩把這次yard sale的經曆寫成一篇中文小文，既以此保留美好記憶，又可以練習中文，於是就有了小孩的如下作文：
我再也見不到那個玩具了
今天，有人賣舊貨，我也想賣。我賣的都是我的舊玩具，因為我都太大了。媽媽也說了：人這一生總會要舍棄很多東西，你總有一天會對東西們說再見。這樣子，我賣東西時就不那麽傷心了。每一樣東西都給我帶來了很多深刻的記憶。
我擺好了攤，可是，很長時間沒有人來買。我覺得，這一次一定能把70%的東西都賣光。第一個人買走了一個我有點喜歡的玩具，她是一個小女孩。鄰居家的小孩也來了，媽媽說要大方，我就免費給了他們。下麵，沒幾個人來了，他們都沒有小孩。看樣子，賣東西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我今天感到我成了一個大孩子，我zhuàn了$13.05，可是我想，來買東西的人很多是為了鼓勵小孩賣東西。我也賣東西時給別人jiàng過價。
2015/11/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