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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們年紀小(十二) 菜刀 蘇州河 麥克白

(2015-04-18 14:36:22) 下一個

芬芬瘋掉以後,嘉美這次回城總算是回了家。和蕭秀,光明,曉燕,繪聲繪色地講著芬芬的事情。光明這小鬼頭也不知從哪裏野回來了。這陣子總是頭上一個傷口,眼睛上一個黑皮蛋。老不回家,據說還在秘密學什麽八卦掌。

嘉美說著芬芬在家裏拿菜刀剁自己的手,大叫這隻手不好,我宰掉伊,宰特伊。她的媽媽搶奪她手裏的菜刀,還被芬芬拽著頭發打。“芬芬這個人力氣可大了,人又高。伊媽媽怎麽會打得過她。

蕭秀想著幹淨文雅的芬芬媽媽被芬芬抓頭發打得樣子,實在是不堪。 “芬芬怎麽會出這種毛病啊。”蕭秀問,“走之前挺好的呀。”

“肯定是有人欺負伊了。”光明攥著拳頭說道。“讓我曉得是誰,我轉頭拍死特伊。"

嘉美聽罷咿呀亂叫,“伐要搞了,太平點吧。在船上已經嚇死我了。伊力氣老大的,拉都拉伐牢。”

蕭秀笑了,又是大驚小怪的嘉美。忽然覺得很熟悉,好久沒有那麽多人,七嘴八舌的說話了。可看到曉燕,一臉平靜,嘉美在旁邊蹭她逗她也不理睬。

光明自從紅旗走後,覺著這個家就算是散了。弄堂裏的男孩追著他打,曉燕姐姐總衝出來保護自己,最後還是被拽著倒在地上被人踹。光明覺得自己太沒用了,男子漢 大丈夫,居然保護不了自己的姐姐。還不如躲著點,自己被打也不會被姐姐看見,想罷從家裏拿了一把菜刀自保,用毛巾包起來抖在懷裏。每次蕭秀和曉燕上班下 班,他總是遠遠地躲在後麵,摸著菜刀做她們的保鏢。或許自己是個高超的地下黨,都沒有被姐姐們發現過。

一天光明見蕭秀一個人先下班了,覺得煞是奇怪便跟了上去。彎了幾道彎,隻見蕭秀走到一棟大房子,繞到旁邊,從一個窗口撲通進去了。大房子的尖頂冒著煙,光明在牆 角躲著看。忽然聽見裏麵蕭秀的尖叫聲,便翻身也進了窗戶。這一跳菜刀差點掉下來,把小雞雞切掉就不好了。拿出菜刀,光明躡手躡腳地到處找,也聽不見任何聲 響。消失了?想著自己前兩天偷看的手抄本《一隻繡花鞋》頓時背上出了冷汗。菜刀握在手裏也滑著呢。這個大房子,像是一個大禮堂,但是好多椅子都被搬走了。 好久沒有人來過了,光明繞來繞去找樓梯。心想頂上有煙,或許有人在二樓。

繞到後麵,好像是個廚房。灶頭後麵,冒著煙。光明推開灶頭,一扇小門。後麵,陡陡的木階梯。光明小心地往上走,不讓腳步嘎吱的聲響太大聲。轉著彎,階梯繞到 另一個門前。門底下冒著煙。著火了!光明使勁踢著門,大聲喊:秀秀姐姐!用菜刀劈著門鎖,大聲喊:我來救你啦!門被劈開了,滿屋子煙,忽的一下熱煙蒙了光 明的眼睛。摸索著前進,摸到一隻腳,就使勁往門外拖。

蕭秀姐姐怎麽那麽大一隻腳啊。拖出門外後,發現是一老頭。光明一愣,又衝了進去。裏麵更熱了,光明什麽也看不見,隻見前麵一片彩色的玻璃。順手摸起一個椅子就往玻璃上砸,煙滾滾地往缺口飄出去。屋子裏似乎沒有別人了。光明又摸到那把已經好燙的菜刀,貓著身子爬了出去。

光明拽著老頭的雙臂拖下樓梯,但發現這個人的左臂好像脫臼了,似乎可以拉下來似的。摸了一下,好像沒有手!是個突突的肢體。 嚇了光明一大跳,於是就把菜刀往屁股後麵一插,抱著老頭的胸往下拖。菜刀好燙,燙的屁股都紅了。好不容易把老頭拖下來,從自來水龍頭裏接了點水,潑在老頭 臉上。老頭嘟囔幾聲,咳嗽了幾下,就醒了。

拍著老頭的臉,光明要嚴刑拷打。 “哎,老頭子。你把我蕭秀姐姐藏到哪裏去了。老頭一瞪眼,呃,好眼熟。一手把光明推到在地,還要往煙裏去。

“哎哎哎,你做啥?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下來的。我丁昱翔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知不知道呀。”老頭猛轉頭,瞪眼看著他。衝過來一把像抓小雞一樣拎起光明的領子,把他抓走了。

躲在蘇州河橋墩下,臭得要命。老頭抓他的時候力氣好大,現在好像要死掉一樣。光明忽然老想吃臭豆腐的,想著小時候姐姐們跟他一人一口的樣子,她們總會吃小小口,自己卻老張大嘴咬最大一口。有時吃進一嘴辣椒油,嗆到流眼淚。姐姐們就會拍著他的背罵他傻。想到這兒,光明一抹臉頰,真的流眼淚了。越抹眼淚越多,於 是索性嚎啕大哭起來。

老頭微微睜開眼睛,瞥他一眼,很不屑的樣子。“你充啥大行榔頭,你快說蕭秀姐姐在哪裏。”光明一邊哭一邊說著。

老頭張嘴呼嚕說了一句似乎是:“回家哈。”光明終於破涕為笑,”她回家啦。“老頭點點頭。“那我也回家了”光明忽然好想家。老頭頓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讓他走。“別擔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你先在這兒,我回拿吃的來給你的。”老頭似乎沒了氣力,鬆開了手,揮了揮讓他走。

跑到家,先去看看蕭秀姐姐有沒有到家。聽說是病了,可能是煙嗆的吧。光明跑回自己家,見家裏沒人。翻箱倒櫃地找吃的。最後居然找到一罐黃泥螺,也不知道是什 麽時候存下的。拌了些冷飯,扒拉著吃飽了。吃完了才覺得腥得要命,搓了一個飯團,沾了點醬油,包在紙裏麵回去喂老頭了。走到橋墩下已經半夜了,蘇州河拍著黑水,找不到人。光明把飯團塞進一個洞裏,覺著河邊陰風淩淩,趕緊撤了。

光明窩在嘉美旁邊。姐姐們在,又像以前一樣了。可姐姐們各自有心思似的。曉燕心不在焉地聽著嘉美講著芬芬的事,左一個勇哥哥,右一個勇哥哥。心裏閃出一絲恨意。“我看見你了。”曉燕冷不丁地說。

“什麽?”

“那天晚上,我看見你了。你這個麥克白夫人。”

“你在講什麽?”

蕭秀一驚,什麽麥克白夫人,曉燕你不要瞎講啊。 “麥克白夫人是馬克思的夫人。嗬。。”蕭秀胡編亂造。拖住曉燕,“唉,我有東西給你啊,到我家來吧”

“什麽?什麽?”光明一如往常的小跟屁蟲樣子,定是以為有什麽吃的。

幾個月後,蕭秀中午在家低頭洗手絹。眼角看見一個龐大的身體。抬頭一看,是芬芬。又不是。是芬芬的臉,胖了無數倍。芬芬對她笑笑,蕭秀忽然想到嘉美說的拿菜刀切手這事。慌忙看一下周圍有沒有閑散菜刀。 ”秀秀,儂好伐。“芬芬口齒有些含糊不清。”儂不要怕,我知道我生毛病了呀,不過現在我好了呀。

“哎,勇哥哥呢?”蕭秀想著要有個力氣大的保護自己。“伊跟嘉美出去了呀。”蕭秀咽了咽口水。“儂不要怕呀。”芬芬越跟自己說不要怕,越是緊張。深呼吸,定了定神。“我真的好了呀,我還可以唱歌。。我在馬路邊拾到一分錢。。”

蕭秀更緊張了。

“你不要怕,我是來跟你講事情的呀。”

“噢,噢噢。。”蕭秀應著,被芬芬拖著進了屋。 廚房很暗,幸好沒有菜刀。上了樓梯蕭秀手裏還拿著濕漉漉的手絹。 我 跟你講,嘉美以為我瘋了,其實我都記得。我在船上被綁著,她以為我瘋了,就跟我說的。她說陸老師是她放出來的。可是後來她也不知道陸老師一上來就往屋頂 跑,後來自己跳下來了。她也不是故意要冤枉許悵天的,就是很怕別人會發現是她幹的。所以就先怪在他身上。“芬芬含糊地說著,聲音飄著,更是有一分毛骨悚 然。“她說李老師其實把蕭秀招出來了,所以嘉美知道那個什麽教堂。所以是她讓她讓人塞住李老師的嘴,紅衛兵一起用皮帶把李老師打死了。李老師的腦子都開花了。”

蕭秀覺得自己的臉都僵住了,想到曉燕說的,麥克白夫人。滿手鮮血的麥克白夫人。芬芬說完笑著,“嗬。。嗬嗬。。”蕭秀覺著呼吸困難,我們都是怎麽了。麵對一個瘋子,聽著她說一個殺人犯的事情。蕭秀把手絹擰得像麻花似的。“嘉美她,為什麽會跟你說啊。”蕭秀心裏,有些盼望芬芬是瘋的,說的是胡言亂語。

 

“她說她受不了了,總得說給一個人聽。既然我瘋掉了,沒人會信我了,她也以為我那時根本聽不懂。其實我知道的。。”

蕭秀的腳踢到床底下的那本《道林·格雷的畫像》,“罪惡這東西是寫在臉上的,無法加以掩蓋。”蕭秀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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