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na,你這輩子所見過最美的是什麼?“我問她﹐在溫哥華陰雨綿綿的冬天。她不假思索地緩緩道來﹐似乎早就在腦海裡過了千萬遍。
她紮著倆小辮兒進了遠在北方的大學。北方的一切讓她這個沒離開過上海的江南姑娘難以適應。她沒有看過山西老坐在食堂,一碗飯,一瓶醋狼吞虎咽。她毫無禁忌地讓北方男孩幫她遞鞋,羞得大男孩奪門而逃。河北的同學跟她說著三年自然災害村裏餓死人的故事。她眨著眼,將信將疑。從來沒有聽說過呀。
她吃不慣北方的醋溜白菜。貪吃地和另一個上海女孩相約從農民那兒買了老母雞開葷。同學的老母親從老家來看兒子,她望著老母親的小腳出神。這麽小的腳,就這樣 一步一步走過來,風塵撲撲。老母親和孩子在食堂第一次點了一菜一湯,兩人搶著喝湯,推著把菜送到對方麵前。這一切,在她成長的小小世界中都沒有看過。
她有時會給我講未明湖畔的故事。有個老撾大臣的女兒,愛上了一個阿富汗遊擊隊長。兩人在北大的大明湖畔相愛。老撾大臣反對,他的女兒便離家出走,和遊擊隊長 一起住進了北大的外國人宿舍。兩人生煤爐,涼衣服,過著似乎和大家很相似的生活。 可有時可以看到魁梧的遊擊隊長,有一些絡腮胡擁著老撾大臣的女兒在未名湖畔散步。 她穿著塑身的羊毛衫,燙的微卷的頭發,依偎在他的懷裏。這一切又都是離這些中國大學生那麽遙遠的。
那時有一位比較年長的同學,隱瞞了自己已經結婚了,還有了孩子。發現後,全年級的人為此還開了批鬥大會。
“你參加了嗎?” 我問她。這種傻事我怎麽會做啊。“那你有沒有在大學裏戀愛呢? ” 我追問。
我怎麽可能呢。我是要回上海的。我的父母在上海,我的戶口在上海。我不可能離開上海的。“可是這些照片上,他們都很帥啊。” 我扮出小花癡樣。
那時我們穿的可破了。身上都有補丁,顏色也就那麽幾個。什麽有名的博士導師,研究導彈的物理教授,全都必須在家洗衣服,燒煤餅,很辛苦的。“那你見過最美的是什麽?” 我想知道,她心裏的那塊淨土。
我們有一次去拉練,我們的班長組織我們去的。
“就是這個最帥的嗎?” 我指著相片。
哎, 對。他這個人,隨便站站就拍出來很好的。班長這個人很聰明,什麽都知道。喜歡和人家攀談。呐,跟你有點像。他和門房間的老頭混的熟的不得了。我們說班長連 北大陰溝水往哪裏流的都知道。每次我們這幾個女同學出去瞎逛,回來晚了,都會看見班長帶著他宿舍裏的幾個哥們,騎著車在校外等著我們。
“那麽好啊。” 我很羨慕。
那時候班長組織我們去看一個古河道。因為我們住在新校區的十三陵腳下。走出去就非常荒涼了。我們先跟著老鄉的驢車,我還坐了一會。後來那頭驢打噴嚏了,全飛到我的臉上。我就逃下來了。
“嘻嘻 ”我偷笑。想不出美麗端莊的她被驢口水噴到的樣子。
那時十三陵山腳下都是果園,有時候晚上穿過果園還挺怕人的。不過我們全班一起走過果園,走上荒坡路。那時我們哪有你們這種登山鞋。我們都是布鞋,還是手納的鞋底。 我的那個山西同學的鞋墊還是繡花的,漂亮的不得了。我們一行人走著,帶著軍用水壺。我們還有一個同學他的爸爸是在北京做記者的,所以他有相機,就給我們拍了這些照片。
“你們的校園生活好幸福哦,我們大學都沒有這麽親密的了。“
對啊,你們是選課製。我們是住在一起,吃在一起,上課在一起。我們回上海的時候,打了包,走出宿舍。一排男同學都在那裏排排座等著。他們也不好意思上樓說 話,隻是拿過我們的行李就幫我們拎著。我那時會給他們捎個大白兔糖啊,卷麵啊。他們都會開心的不得了。那時候,物質太貧乏了。
“後來呢?”我追問。
我們走過一個山坡,前麵一片湖水。這是地圖上也沒有的,我們毫無準備。當時我們是迷路了,走得精疲力盡了。遙遙山坡上有一個頭紮白毛巾的放羊老農蹲著。遠看,像雕塑一樣。他的臉和這片土地是那樣的符合。班長爬上山坡問路,隻見那位老農起身,指向湖那一邊。同學笑說,剛才看像一塊石頭,站起來一指像是仙人指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