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前﹐烏黑的頭髮 泛著潤和的光澤。紅漆的木梳子順著頭髮往下滑﹐格外奪目。打開抽屜﹐有一隻小鐵皮盒﹐上麵畫著二三十年代的美女。頭髮一卷一卷的﹐嘴巴擦了口紅﹐臉頰擦了 胭脂。旗袍襯得身材玲瓏有致﹐手臂象蓮耦似的。蕭秀看看自己的手臂﹐為什麼是那麼細﹐還那麼黑﹖湊近鏡子﹐仔細打量自己的臉。恩﹐瓜子臉﹐還算漂亮﹐但臉 色卻不是那樣白裡透紅﹐象絲綢蒙在美玉上。為什麼我的臉是黃黃的﹖端詳自己的眉眼。這應該算柳眉吧﹐可是眼睛為什麼那麼小呢﹖雖然笑起來會彎彎的﹐但真羨慕圖上的美目兮兮。
打開鐵皮盒﹐裡麵有洗得泛白的紅領巾。邊角都變得毛毛的﹐給自己戴上﹐再編兩條小辮子﹐中學時代的自己又回來了。想著自己很快也要十六歲了﹐蕭秀心裡象飄著一朵一朵的小雲。再伸手翻鐵皮盒﹐居然翻到小時候的銀鎖。記得那時媽媽把它拿出來給自己帶上﹐小銀圈﹐掛著小銀鎖﹐還可以用小鑰匙打開或鎖住。帶著銀鎖一蹦一跳﹐覺得自己一定象年畫上的小孩一樣可愛。
再伸手進鐵皮盒﹐模到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使勁一握﹐手還被紮疼了。蕭秀沒有把它拿出來﹐她知道那是什麼。[雲祥哥哥﹐你現在在哪兒呢﹖在上海﹐除了我以外還有人會想到你嗎﹖丁雲祥。。]蕭秀喃喃地說著他的名字﹐仿彿叫了就和他的距離拉近了一些。[雲祥哥哥已經走了四年。這四年裡﹐他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走嗎﹖他這些年在邊疆又過得如何呢﹖他是在西藏還是新疆﹐還是黑土白水的大西北﹖他那一串串腳印在天涯海角﹐是否有人相伴呢?]
[秀秀~ 走啦﹗] 紅旗大嗓門在樓下叫喚了。[哎喲糟了﹐還沒準備好呢﹗] 蕭秀忙摘下紅領巾和銀鎖﹐ [媽﹗ 我不吃早飯了﹐我要走啦﹗] 說著拿了行李就蹬蹬蹬地走下樓。
今天是軍旅的第一天。紅旗﹐ 嘉美﹐ 芬芬和蕭秀﹐ 打了行李要去軍訓三個禮拜。住在一起﹐ 吃在一起﹐ 四個女孩興奮地睡不著覺。[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紅旗開口唱﹐ [為光明﹐為祖國﹐我們報家鄉。] 光明哼哼啊啊地跟著唱。[唱錯啦﹗] 大家大叫阻止。光明吐了吐舌頭﹐伸手搶蕭秀的行李來拿。[不用不用﹐你給芬芬拿吧。]蕭秀閃躲﹐[你這小搗蛋鬼怎麼表現這麼好﹐居然起個大早來送我們﹖]
[啊﹖ 我是男子漢啊。]光明頗有姿態地抬頭挺胸﹐可憐瘦的可以﹐整一個三毛流浪記的模樣。[大餅油條﹐大餅油條﹐脆麻花﹐脆麻花~]光明又亂改歌詞。這個調怎麼那麼熟﹖ 似乎那裡聽過。。
對啊﹐ 那天﹐ 滿天滿地的廢紙片。那天﹐ 雲祥哥哥倔強的臉。那天﹐ 小搗蛋折了紙飛機滿弄堂亂飛。就是那天﹐ 丁叔的幹嚎﹐ 雲梵的眼淚。那一記耳光﹐ 和一句“你不配”。[兩隻老虎﹐兩隻老虎﹐真奇怪﹐真奇怪﹐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大餅油條﹐大餅油條﹐脆麻花。。。真奇怪。。]
[不要唱了﹗] 蕭秀大叫﹐大家驚愕地轉過頭看她。[別影響鄰居隔壁。。。]蕭秀小聲嘀咕道。
為了慰勞小男子漢﹐紅旗真給光明買了大餅。中間是蜜糖﹐外麵有芝麻的那種。真是讓人流口水啊。芬芬忍不住買了三塊大餅五根油條﹐外加一塊滋飯糕。[軍訓沒東西吃的。] 芬芬解釋道。[你媽不是給你帶了一飯盒茶葉蛋了嗎﹖] 紅旗問
[那要吃厭的。]
嘉美朝蕭秀扮了一鬼臉﹐蕭秀笑說﹕ [如果我們忍無可忍了﹐我們就搶你的來吃。]
芬芬說得沒錯﹐軍訓確實沒什麼東西吃。每人一份小米粥﹐醬菜﹐一隻白饅頭。如果不夠得吃窩窩頭。那窩窩頭是玉米麵和糟糠做的﹐金黃色﹐香噴噴﹐隻是難以下 咽。糟糠﹐是穀類外麵的殼﹐想咽下去等於是在咽砂子。芬芬誇張地說她的喉嚨可能要被蹭掉一層皮。可每人圍在一起一樣一樣的分﹐誰拉得下這個臉拿饅頭的同時 不拿一塊窩窩頭吃。那些教官訓練時凶得要死﹐可是吃飯是卻是隻吃窩窩頭﹐把白饅頭都留給這群女學生的。
蕭秀這班的教官有一娃娃臉﹐大家在背後叫他小兵張嘎。這位兵哥哥黑呼呼的﹐一笑露出雪白牙齒和兩隻小酒窩。第一天還給女學生們挑來兩桶水﹐[女娃子們愛乾淨。]他 說。別看他那麼和善﹐訓練的時候簡直是魔鬼。對著一群姑娘家大呼小叫﹐又要跑步又要行軍。有些女孩踏步左右手怎麼也不協調。左左右右﹐扒手扒腳﹐小兵張嘎 看得眼睛都快出血了﹐可怎麼也糾正不了。看他叫得青筋都爆出來了﹐還真有點可憐他。不能碰﹐更不能打。遇到女校的這些個小姑奶奶們﹐小兵張嘎可就沒輒了。 還是蕭秀有辦法。她找了兩根長竹竿﹐讓紅旗出馬。一長條手腳不協調的女學生跟在她後麵﹐左右手各抓一竹竿﹕ [左﹗左﹗左右左﹗]機器人似的﹐被紅旗帶著﹐培訓出一隊整齊的女兵。兵哥哥那個叫感激﹐樂的又露出小酒窩。
更值得一提的就是芬芬的失蹤事件。行軍那一天﹐芬芬不翼而飛。小兵張嘎找了整個山丘﹐操場﹐就是不見人影。那天兵哥哥被訓得真是可憐﹐和連長的魔鬼姿態比起來﹐他訓女學生的樣子隻是小巫見大巫。那連長真是吐沫橫飛﹐居然還露出一句﹕ [找不到人﹐提著頭來見俺﹗]天哪﹐他以為他是什麼朝代的﹐難道還要推出午門嗎﹖
那天全連的阿兵哥們都出去找芬芬﹐結果那位大小姐傍晚坐著不知是騾子還是驢子﹐還是老的不象樣的馬拉的車回來了。懷裡還抱著一缸泡泡眼金魚。小兵張嘎簡直都 快跪在她麵前了﹐她眨巴著眼睛說自己去鎮上吃麵條了。結果兩人都被罰寫三千字的檢查。那天大家都忍無可忍了﹐所以沒收了芬芬的茶葉蛋去送給小兵張嘎壓驚。 可他說什麼也不要。
可惡的芬芬﹐有時真象揍她一頓。一大包的餅乾﹐大餅﹐油條﹐ 她居然還拿兩個白饅頭﹐而且一隻窩窩頭都不肯碰。芬芬簡直都要引起公憤了﹐幸虧紅旗出來主持公道。最後大家開了一個會﹐輪流批判芬芬的種種罪行。芬芬的態度也算好﹐結果芬芬又寫了一個檢查﹐還吃了一隻窩窩頭這才了事。
其實﹐蕭秀對那窩窩頭也是厭惡之極。胃口本來就小﹐吃一隻白饅頭一碗粥就夠了。無奈還有窩窩頭﹐吃也不是﹐扔也不是。最後硬是吃下去﹐還真象喉嚨被蹭掉一層 皮﹐肚子裡放進一塊石頭。可看同學們和兵哥哥們都吃著窩頭﹐自己作為班幹部怎能象芬芬一樣耍小姐脾氣。蕭秀吃到最後磨磨蹭蹭﹐要下好大的決心去消滅窩窩 頭。咬了一小口﹐細嚼慢咽﹐東張西望。回頭一看﹐碗裡的窩頭居然不見了﹗蕭秀心中暗喜﹐納悶﹐感激﹐又過意不去。到底是誰救我﹖看看週圍的同學和兵哥哥們 ﹐大家都抿嘴不言。小兵張嘎很認真地在喝粥﹐稀裡呼嚕﹐很享受的樣子。蕭秀忽然覺得臉發燙﹐那是我咬過一口的﹐難道是他吃了﹖看著那小兵張嘎﹐直到他抬起 頭來和蕭秀對視。他一笑﹐真是的﹐整一個大男孩嘛。這些兵哥哥們其實看來都隻有十八九歲的﹐和雲祥哥哥離開的時候差不多。
臨走的那個晚上﹐兵哥哥們給同學們唱了一首軍歌。[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胸前的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漫天飛。。]齊聲的男音﹐特別有活力的感覺。小兵張嘎唱得老認真的﹐嘴巴一張一張﹐象條小黑魚。看他們穿著舊但很乾淨整齊的軍衣﹐聽他們這樣熱情洋溢地唱歌﹐感覺解放軍真好﹐新社會真好﹗
唱畢﹐大家一起熱烈地鼓掌﹐兵哥哥們也一起鼓掌。大家笑了﹐哭了﹐似乎是歡送多年的老朋友。同學們商量著也要給這些小教官們表演一個節目。紅旗興奮極了﹐自告奮勇地上臺唱樣板戲。蕭秀正納悶呢﹐紅旗什麼時候會唱戲啦﹖ 誰知她字正腔圓地唱起<紅燈記> [ 聽奶奶﹐講革命﹐英勇悲~~壯﹗]
喝 ﹐還有板有眼的。看紅旗那手勢﹐那表情﹐還頗有氣勢的樣子﹐活脫脫地一個小鐵梅。嘉美也很投入的在一旁跟著唱。這倆姐妹﹐原來還有這一手啊。蕭秀有點惱了 ﹐她們什麼時候學的﹐居然沒講給我聽﹗整天都形影不離的朋友﹐所有的心思﹐盼望都會分享的﹐卻連這都不知道。是啊﹐那時的友誼是沒有秘密的。藏了那麼個大 秘密等於就是背叛。她們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蕭秀頂不樂意的在臺下坐著﹐連鼓掌都變得有氣無力的。紅旗走下臺﹐很興奮地問蕭秀﹐ [唱得好嗎﹖] 蕭秀哼了一聲了事。芬芬缺心眼似的說﹕ [好好﹗太好啦﹗] 回家的路上﹐嘉美坐到蕭秀身旁悄悄地問﹕[生氣啦﹖] 蕭秀彆一大肚子氣呢﹐劈頭劈腦地就問﹕ [你們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呀﹗我還以為我們是好朋友。]紅旗的臉刷的一下緊張起來﹐用眼睛瞟了一下身旁抱著一缸金金魚熟睡的芬芬。倆姐妹臉都繃得緊緊的﹐特別緊張的樣子。
[我們﹐沒﹐沒瞞你什麼呀。]紅旗很牽強的擠出一個笑臉。
[那你們什麼時候學的樣板戲﹐我怎麼都不知道啊。]蕭秀發牢騷。
倆姐妹同時籲了一口氣﹐似乎剛纔都沒呼吸似的。
[我們是跟著無線電學的﹐真的﹐不騙你。在家我們都不敢唱﹐因為被爸聽到他會發火的。]嘉美解釋道。
蕭秀嘟著嘴看著倆姐妹﹐這似乎是真的。可是剛纔值得那麼緊張嗎﹖ 蕭秀忽然滿肚子狐疑﹐這倆姐妹似乎還有更大的秘密瞞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