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1037—1101) 被貶年份:1079-1084黃州,1094-1097惠州,1097-1100儋州(今海南儋縣)。
蘇軾字子瞻,又字和仲,號東坡居士,宋代重要的文學家,宋代文學最高成就的代表。北宋眉州眉山(今屬四川省眉山市)人。1056年進士。蘇軾是貶官文化中一顆耀眼的明星。他一生精彩紛呈又曲折多變,早期在歐陽修的一再稱讚下,聲名大噪,每有新作,立刻就會傳遍京師,可謂少年得誌。後來因上書談論新法的弊病,遭王安石排擠,於是請求出京任職,先後被派往杭州、密州(山東諸城)、徐州、湖州任職。最後被皇帝赦了貶,貶了赦,反反複複可謂是一生坎坷,這些很難在一篇短文中寫清。他在《自題金山畫像》概括自己:“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將自己一生的功業概括在他遭貶的三個地方。貶謫在這三州期間是他政治上最為失敗,生活上遭受苦難最多的時期,卻也是他文學創作的高峰時期,更是他人生精神升華到極致對人生意義哲思體會最為深刻的時期。本文將集中寫他在這三個地方的生活,思想,作品和業績。
黃州時期(1079-1084年)
1079年蘇軾四十三歲,任湖州知州。上任後,他即給皇上寫了一封《湖州謝表》,這本是例行公事,但蘇軾是詩人,筆端常帶感情,即使官樣文章,也忘不了加上點個人色彩,說自己“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這些話被新黨抓了辮子,說他是“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說他“銜怨懷怒”,“指斥乘輿”,“包藏禍心”,諷刺政府,莽撞無禮,對皇帝不忠。他們從蘇軾的大量詩作中挑出他們認為隱含譏諷之意的句子,一時間,朝廷內一片倒蘇之聲。這年七月二十八日,蘇軾上任才三個月,就被禦史台的吏卒逮捕,解往京師,受牽連者達數十人。這就是北宋著名的“烏台詩案”(烏台,即禦史台,因其上植柏樹,終年棲息烏鴉,故稱烏台)。烏台詩案這一巨大打擊成為他一生的轉折點。新黨們非要置蘇軾於死地不可。但救援活動也在朝野同時展開,不但與蘇軾政見相同的許多元老紛紛上書,連一些變法派的有識之士也勸諫神宗不要殺蘇軾。王安石當時退休金陵,也上書說:“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在大家努力下,蘇軾得到從輕發落,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從1079年到1084年四月初調離,共在黃州生活了四年又兩個月。
蘇軾被貶黃州作團終副使,其實身受監督管製,並不十分自由。這種災難使蘇軾對外界產生了莫名的恐懼和孤獨曾使他“魂飛湯火命如雞”。平日借居定惠院,隻是“閉門謝客對妻子”,而且不敢飲酒多言。原本一腔報國熱情,準備大展宏圖,卻落得貶官流放黃州。然而,黃州的貶滴生活不僅造就了他文學創作上的一個輝煌時期,而且使蘇軾從思想上產生了一次質的飛躍。
黃州是他思想發生隸變之地,他以佛老思想作為其精神支柱,最終集儒道釋三家思想於一身,形成了他身處逆境而能曠達樂觀、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而這種思想境界,使他以後麵對更險惡的被貶之地惠州、儋州,卻能與民同甘共苦。這才是他獨特的人格魅力所在,是他留給後人精神上的最寶貴財富。
在黃州期間創作的詞作有近100首,占其整個一生詞作總數的四分之一(詞作總數360餘首);詩作《梅花二首》、《寒食雨二首》、《東坡》、《定惠院月夜偶出稿》等,詞作《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念奴嬌•赤壁懷古》、《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等,散文《前後赤壁賦》等,都是這一時期的名作。他思想上的隸變可以從他的創作中看出印跡。在《初到黃州》“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的詩句中可以感受到蘇軾開解自己封閉境地的情感;在《前赤壁賦》中, 我們看到了“漁樵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的蘇軾,“寄浮遊於天地,渺蒼海之一粟”的蘇軾,“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的蘇軾。在這些作品中,體現出了一種豁達與寬容的情感,內涵深遠。蘇軾寫下了光耀中國文化史的辭章,將“貶官文化”演繹到大氣磅礴。
《前赤壁賦》(1082年)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裏,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嚐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後赤壁賦》(1082年)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阪。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
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鬆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鬥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
於是攜酒與魚,複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複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穀應,風起水湧。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俛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1075年)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念奴嬌•赤壁懷古》(1082年)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⑽。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定風波》(1082年)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惠州時期(1094-1097年)
1094年,蘇軾被貶到惠州(今廣東惠陽)。年近6旬的蘇軾,日夜奔馳,千裏迢迢赴貶所,受到了嶺南百姓熱情的歡迎。
在被貶惠州時,如果要是常人早已撕心裂肺,終日鬱悶不已。而蘇大學士則不然,他且是“非常得意”,並作詩道“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食荔枝》)蘇軾還把皇帝賞賜的黃金拿出來,捐助疏浚西湖,並修了一條長堤。為此,“父老喜雲集,簞壺無空攜,三日飲不散,殺盡村西雞”,人們歡慶不已。惠州是我常去之地。如今,這條蘇堤在惠州西湖入口處,像一條綠帶,橫穿湖心,把湖一分為二,右邊是平湖,左邊是豐湖。
蘇軾接到貶謫嶺南的誥命時,家姬和侍女幾乎都走光,隻剩下三兩個了。蘇東坡的心腸是非常慈善的,認為南蠻瘴癘之地,常人都難於生存,更何況是弱女子?所以,他決計將所有的姬妾全部遣散。在這個時候,惟獨王朝雲不肯離去,堅持一定要跟隨東坡南行,使東坡大為感動。在惠州,善歌的王朝雲經常為東坡唱些歌或詞,以慰其寂寞愁苦的心情。可惜後來她不幸染上了瘟疫去世。朝雲死後,東坡非常悲痛,食不甘味,睡不安穩。從此蘇東坡就再沒有娶妻了,終老鰥居。
《蝶戀花》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儋州時期(1097-1100年)
1097年,年已62歲的蘇軾被一葉孤舟送到了荒涼之地海南島儋州(今海南儋縣)。據說在宋朝,放逐海南是僅比滿門抄斬罪輕一等的處罰。但蘇軾還是那麽豪邁豁達。當時海南島地處天涯海角,境況極其荒涼,生活艱苦,有詩為證:“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與程天俟書》)。 朝廷曾派官員過海,察看蘇東坡的情形。那個官員發現蘇東坡住在官舍裏,頗受太守張中優待,於是張中遂遭革職,蘇東坡被從官舍逐出,用僅有的一點錢在城南一個椰子林搭個陋室居住。他並沒有被艱苦的生活壓倒,他把儋州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他在這裏積極為當地黎族人民做好事,扶助農業生產,傳播文化知識,破除陋習,培養人才,辦學堂,介學風,以致許多人不遠千裏,追至儋州,從蘇軾學習。在宋代100多年裏,海南從沒有人進士及第。但蘇軾北歸不久,這裏的薑唐佐就舉鄉貢。為此蘇軾題詩:“滄海何曾斷地脈,珠崖從此破天荒。” 人們一直把蘇軾看作是儋州文化的開拓者、播種人,對他懷有深深的崇敬。在儋州流傳至今的東坡村、東坡井、東坡田、東坡路、東坡橋、東坡帽等等,表達了人們的緬懷之情,連語言都有一種“東坡話”。蘇軾居瓊期間,寫了近300篇詩文,“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他把貶官文化發展到了頂峰。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1097年)
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
《海南萬裏真吾鄉》
九疑聯綿屬衡湘,蒼梧獨在天一方。
孤城吹角煙樹裏,落月未落江蒼茫。
幽人撫枕坐歎息,我行忽至舜所藏。
江邊父老能說子,白發紅頰如君長。
天其以我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
他年誰作地輿誌,海南萬裏真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