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轉身,山河換了顏色。美國的確診人數已經超過了四萬,天鵝城雖然不是繁華都市,但三位數的確診數已經刺目燒心。數字還在翻漲,等一覺醒過來,更讓人紮心。纖纖告訴蘆葦,政府頒布命令,不能有四人以上的聚會,佩蒂已經宣布停課,學生在家畫,拍照放到Facebook群交流。
蘆葦問,你們群裏有華人嗎?纖纖說沒有。蘆葦說,難怪你結交的都是美國人。纖纖說,我們這裏華人少,要有社交,必須融入當地的文化圈。蘆葦說,他們的文化跟我們差別很大,比如父母和子女關係冷漠。纖纖說,那不一定的,我看萊拉就比我孝順。五年前她媽媽得了乳腺癌,她覺得天鵝城的醫療水平低,低如美國的屁股級別,於是把媽媽弄到波士頓去做手術,這一路奔波折騰,雖說有醫療保險,但是儲蓄花完了,股票也全賣了。但萊拉覺得很幸運,上帝一直在保佑她,她沒有失去媽媽。
蘆葦說,點讚萊拉,比我有孝心。記得我媽有年要做關節手術,我跟同學約好要去張家界,我爸和姐不讓我去,我在醫院守了一夜就煩了。纖纖說,你知道嗎? 萊拉的母親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她父母在她五歲時就離婚了,離婚時老媽已經有了男友,沒多久又生了孩子,萊拉跟著爸爸過,兩家人再沒有往來。
萊拉不缺母愛,她愛後媽愛瑪。愛瑪得了乳腺癌後,怕自己活不長,想方設法幫萊拉找到親媽,畢竟放心不下女兒,多個親人還是不一樣。在愛瑪的努力下,大家還在一起聚過餐,聽過音樂會,去運河公園看了天鵝和玉蘭花。但是萊拉說,她這一輩子隻有一個母親,母親的地位誰也無法替代,這跟生理上的血緣沒有關係,成長中的愛、奉獻、攜手互助,已經融入到靈魂深處,長成一棵開滿繁花的玉蘭樹。
佩蒂每周組織一次網課,眾學員紛紛交出作品。佩蒂說,現在瘟疫席卷全球,我們要用畫筆記錄曆史,這樣的作品才有價值,不會被時代的潮水卷走。佩蒂的語言很有煽動性,讓學員的激情和靈感噴湧,恍若可以創作出流芳百世的名畫。
纖纖連續創作了三副素描。平日裏很積極的萊拉,一直沒有交出作品。隻有纖纖知道她的苦惱。萊拉和母親愛瑪親密無間,但是跟自己的女兒米婭卻像前世的仇人,一點小事就鬧得天灰地暗。米婭正在讀大一,青春期的熱血還在沸騰,看世界不順眼,遇上一點小事就像個鬥士。如今瘟疫猖狂,每天確診的人數像坐了飛機朝上升。總統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 呼籲減少公眾聚會, 能不出門盡量不出門,醫護人員冒著危險在前線搶救生命,後方人員呆在家裏就是作貢獻。
米婭我行我素,跟一群同學要去喬治亞海灘度春假。萊拉堅決搖頭。米婭昂起頭說,我不會死,因為我年輕,病毒殺的都是老人和病人,把這些負擔全部滅掉後,美國才能更偉大。萊拉說,再年輕的人,也有倒下的一天,老了病了就該被滅掉?米婭一臉的無所謂說,我要是老了殘了,絕不給人添麻煩,拿起針來解決自己,痛快得很。
萊拉沒給米婭一塊美元,米婭依然有法子,呼朋喚友在海灘狂歡,幾個穿比基尼的女生,騎在男生脖子上,手在舞,腳也在舞,比賽誰的馬兒跑得快。電視台的記者問他們,知道國家的禁令嗎?米婭出現在電視鏡頭裏,一臉的春風得意說,禁令是給退休有病的老家夥,他們應該呆在家裏。這是我們的春假,不能讓病毒破壞我們的快樂。記者問,病毒不認人的,如果感染了,你還會快樂嗎?米婭的閨蜜索菲亞,依然騎在男生的脖子上,她意氣飛揚地回複記者,感染了就感染了,該死就死吧,每個人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死。記者說,你的行為很自私,你意識到了嗎?一些人感染了無症狀,也會傳染給親朋好友。
新聞播出後,惹發了群憤,眾人紛紛譴責愚蠢幼稚的年輕人。有同事把新聞鏈接傳給了萊拉,萊拉眼酸胸堵,對母親愛瑪說,她以這樣的方式出名,我今後怎樣做人?我還在學校當老師,我連我的女兒都教不好,我還有資格教學生?我朋友的兒子是醫學院的學生,自願申請到急救前線給醫生當助手。我同事簡妮的女兒在服裝公司實習,牽頭跟教會合作,組織團隊用電動縫紉機生產口罩,援助當地醫療工作者。她的女兒上了電視,我的女兒也上了電視,兩條新聞居然在同一天播放!
愛瑪知道萊拉的同事簡妮,是萊拉同校的競爭人,兩人都想坐到校長的椅子上。職場提拔,跟家人沒有關係,但是搞教育的人,你自己的孩子就是一麵鏡子。愛瑪柔聲安慰萊拉說,米婭不是壞孩子,她隻是不懂事,我有個朋友的兒子才是壞,囤積口罩和消毒液在網上賣高價,被警察抓了還百般抵賴。米婭至少是誠實的,可以教育的,等她回來我好好跟她談談。萊拉握著拳頭說,我不能讓回來,絕對不能進門,你的乳腺癌還在康複之中,傑克也有糖尿病,她若把病毒帶回來,我們全家都得完蛋。
母女倆正說著,萊拉的手機響了,是米婭的聲音,她說明天就回家。萊拉說,你還知道回家?家不歡迎你!米婭帶著哭腔說,媽,我昨天在海灘被水母咬了,又紅又腫,痛得要命!萊拉說,痛得要命你自己去找醫生,你19歲了,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米婭哭喊道,我又不是病毒,為什麽不要我?萊拉主意已定,聲音堅定有力:你去外麵的酒店隔離,這筆錢我出。
米婭孤苦伶仃,連親媽都不要她,誰還敢收留她?親外婆麗莎為她敞開了大門。麗莎心有內疚,在女兒萊拉五歲的時候就跟男友跑了。多年以後,萊拉雖然跟麗莎相認,也喊過她一聲媽,但是保持了禮貌的距離。好在米婭爽朗可愛,沒有曆史記憶,願意跟麗莎親近。米婭想換手機了,想出門渡假了,隻要麗莎拿得出現金,絕對讓米婭綻開一臉歡笑。
萊拉跟麗莎打過招呼,米婭如果找你,絕對不能開門。但是米婭一哭,那些原則和道理全都不見了。麗莎不是不知道,米婭醉酒狂歡了幾夜,極有可能是個病毒攜帶者。但是血緣自帶的力量,讓麗莎條件反射地接受親人。
麗莎的小兒子魯克,半年前被保險公司裁員,丟了工作後搬回家,跟父母同住。魯克平常看著也像個正常人,但是他有哮喘,一發病就咳嗽,呼吸困難。米婭搬進來的第六天,魯克突然劇烈咳嗽,胸悶氣急,送到醫院沒有搶救過來,醫院給出了新冠病毒的確診。就在那一天,天鵝城的統計報告中,出現了首例新冠感染者死亡病例。麗莎和丈夫悲痛至極,他們的檢查報告也隨即出來了,都是陽性。兩個75歲的老人,必須入院治療。
誰是罪魁禍首??米婭是最大的嫌疑犯,醫生要求米婭來做檢查,但是米婭一轉身就不見了,手機永遠不回,悄無聲息,似乎融入了空氣中。萊拉沒有辦法,隻能選擇報警。根據警方調查的時間顯示,她在魯克進醫院的那天,就飛到了紐約,然後從紐約去了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報告還顯示,從天鵝城到紐約,她是一個人走的;從紐約到阿根廷,她的機票是跟兩個人一起訂的,女的是米婭的閨蜜索菲亞,那男的叫利亞姆,萊拉不知道利亞姆是誰。
麗莎知道利亞姆,他是索菲亞的男朋友 。米婭一直很想去南極,希望麗莎外祖母能讚助她,但是南極費用太高,至少兩萬美元,麗莎無能無力,米婭說沒有關係,或許利亞姆能想到辦法。利亞姆四十多歲,一家藥店的老板,精明強幹,在武漢疫情爆發的初期,就開始查詢武漢到美國和世界的航班,意識到這將是世界瘟疫,遲早要蔓延到美國,他心動就行動,開著一輛卡車掃貨城鄉,秘密囤積口罩和其他醫療物資。
萊拉頭疼眼花,每天必須靠藥物才能維持睡眠。萊拉對纖纖說,我有好媽媽和好丈夫,但是沒有好女兒,因為上帝不可能把什麽都給你。那一天,佩蒂和學員們都在群裏問候萊拉。她終於交出了自己的作品。一群頭戴皇冠的病毒在南極冰川上狂歡,企鵝們東倒西歪,橫屍一片。
蘆葦告訴纖纖,她已經從新西蘭回到中國,因為公司拖不動人工費,隻好關了。新西蘭疫情沒有中國嚴重,隻集中隔離了三天就自由了,那些從意大利和西班牙回來的才慘,隔離十四天不說,據說回國的機票至少兩三萬,完全是逃命似的逃,一路裹得嚴嚴實實,穿得像個太空人,現在歐洲的病毒在爆發,美國也快崩潰了。
蘆葦說,纖纖你還是早點回家吧。纖纖說,危急時刻,最好原地不要動,飛來飛去反而容易感染。我現在挺好的,每天練習油畫,畫好了可以去參展。蘆葦突然酸溜溜地說,你還真把自己當畫家?你不是在給露絲當保姆?
纖纖猜想蘆葦回到中國後,公司依然無法開業,不免心堵氣悶,看纖纖一沒工作,二沒親人,當保姆還能悠閑畫畫,心頭多少有些不平衡。纖纖告訴蘆葦,露絲對我很好,就像我的奶奶一樣,我的每一件作品她都給了評價,讓我很有啟發。
又過了幾天,母親在微信裏對纖纖說,中國外交部已經暫停外籍人士入境,我怕下一步就是你這樣的綠卡人士,你沒有正式工作,當保姆算什麽呢,還是早點回江城吧。纖纖聽了,頭大眼大,知道是蘆葦散布了不良信息,她隻能編造善意謊言:佩蒂已經雇我在畫廊工作,等疫情結束,我會全方位協助她的畫展。母親長舒了一口氣說,行,畫廊助理,也是個說得出口的工作。
放下電話,纖纖又開始塗塗抹抹,她畫了兩個天鵝,天鵝頸脖相親,正好組成一個心形。天鵝代表天鵝城,城內城外都是病毒。站在城內的女子,被病毒纏住了,她應該跑出來吧?纖纖想畫一顆愛心落在她的頭上,那是母親的心,卻成了負擔,扛著沉甸甸的愛心負重前行,總算找到了知己好友。但是知己的手上拿了一把刀,她下意識地問自己,拿刀的女孩是蘆葦嗎?
就在纖纖胡思亂想的時候,電話響了,是萊拉的聲音。她說她剛剛用鉛筆畫了一張素描。纖纖說,你傳過來吧。纖纖看見茫茫大海上,有一艘大船,船上起了火,火苗子全是冠狀病毒的樣子,船上混亂的人,驚慌失措,有個穿裙子的小女孩跳水了,水裏遊滿了呲牙咧嘴的鯊魚。纖纖立刻懂了萊拉的心思。
米婭出事後逃跑,跑上了從阿根廷到南極的郵輪。郵輪順途準備停留福克島,船上多人咳嗽發熱,福克島拒絕停靠。船上四個遊客很快死亡,郵輪立即掉頭回阿根廷,但是沒有一個港口願意接受疫船。船上缺醫少藥,又沒有新鮮食物,船上的人痛苦不堪。郵輪總部在邁阿密,總裁希望郵輪開回母港邁阿密,但佛羅裏達州長堅決說不,當地的確診人數已經飆過2萬,醫療前線瀕臨崩潰。郵輪出事的一周前,CDC就向公眾發布警告,不要上郵輪,若遭遇意外,國家不保證營救。如果說2月份出事的公主號郵輪,還引來世人的同情和國際的援助,馬上就翻4月了,病魔瘋狂,全球命運共毒體,海上飄蕩的毒郵輪, 哪個碼頭願意接納你,哪個國家有能力拯救你?
民眾紛紛上網留言:送到孤島去隔離,朝島上投擲醫藥和食物。另有人說,哪來的島嶼供他們汙染,直接在海上隔離一個月,物競天擇,若能活著就下船吧。更狠心的人說,這些自私的蠢家夥,既然上了船就該知道下場,送他們木材和工具,做自己的棺材。還有人說,別為蠢貨浪費資源,郵輪送給金正恩,當發射導彈的靶子。
纖纖說,不要上網看那些冷血的評論。萊拉說,看不看都無所謂,什麽話都亂不了我的情緒,我畫的那個女孩根本不是米婭,我同情船上無辜的乘客。
上網課那天,萊拉交上去修改完畢的油畫作品。眾人在私信裏傳言,她女兒是個超級傳播者,不知讓多少人遭難。但是在群裏,眾人隻討論作品,不說是非。佩蒂說,萊拉的作品極有想象力,色彩對比強烈,黑色的大海,藍色的鯊魚,紅色的病毒火苗,讓我感到了瞬間的視覺衝擊,靈魂都在發抖。一場瘟疫,改變了全球,改變了每個人,誰也不知道明天,隻要今天還活著,麵對病毒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