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男女還是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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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湘狠狠咬了一口蘋果,沒想到咬出一個黑洞,還有一條蠕動的白蟲!她氣急敗壞地“呸”了一聲,感覺自己黴到了世界的盡頭。自從一氣之下跟楚天離婚後,這些年她的日子也不是那麽陽光。她前後結交過幾個人,有人家介紹的,也有自己在網上認識的,有華人,也有美國人,但都帶著她無法容忍的毛病。朋友們看她雲淡風輕的樣子,誰又能知道她內心波濤洶湧。
那個周末她實在不想做飯,便跑到香香麵館點了碗海鮮麵和一份涼拌三絲,一轉頭,看見旁邊座位上的一個女子跟她點的一模一樣,兩個人都覺得有趣,便湊成一桌聊了起來。她叫白玉,從前是四大的財會師,如今淪為家庭主婦,照顧丈夫和三個孩子的吃喝拉撒,累得她豬狗不如。她告訴於湘:“女人還是要有份職業,有了事業才有價值。” 於湘安慰她:“女人的事業再有價值,也敵不上一個溫暖的家。” 白玉搖頭苦笑道:“從家走出來後,你什麽也不是,你的老公和孩子再優秀,跟你的社會地位有什麽毛線關係。”
白玉一肚子的怨氣,於湘幫她慢慢舒解,自吃了那頓飯後,兩人便成了好朋友。彼此有什麽不痛快的地方,聊一聊,讓負能量漸漸消散。白玉曾經是夢珠的好閨蜜,兩個都是家庭婦女的時候,共同的話題多得像春天的蒲公英,但是自從夢珠重歸職場後,跟白玉的語言越來越少。白玉終於發現,夢珠喜歡跟她的上司陳剪梅來往,好幾次電話過去,發現她都跟陳剪梅在一起。最可氣的是有一次,明明都說好了,白玉把自家種的桃子送到夢珠家去,兩人一起做桃子蛋糕。白玉興衝衝趕去,房子裏居然沒人,打電話一問,夢珠一家跟剪梅一家在海邊度假,夢珠稀裏糊塗,居然忘了與白玉的相約。
白玉氣得幾個晚上睡不好覺。於湘安慰她:“ 一切隨緣吧,緣來了就聚,緣去了就散,一切都在變化中。或許有一天,你們還會聚在一起重續舊緣。” 白玉先是搖頭,而後又點頭,她說:“是的,隨緣,緣散了就算了,如今跟你有緣,我珍惜我們的情誼。”於湘說:“我也會珍惜的。”
既然是朋友,兩個人無話不說。白玉有次問於湘:“如果楚天願意回頭,你還能原諒他嗎?” 於湘搖頭說:“我們之間的裂縫太大,補不好了。” 白玉又問:“我前前後後給你介紹的人,你都看不上,似乎都不如你前夫。” 於湘說:“年齡大了,不想為難自己,大不了一個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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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的前一天,白玉計劃在家大宴賓客,讓於湘提前去她家幫忙。白玉如今跟於湘熟了,開起玩笑不管輕重:“今兒你一進門就看你渾身的鬼氣,像是吸多了大麻的煙鬼。”
於湘說:“我居然成了這種形象?今年到底怎麽了,上半年被撞車,下半年家裏又被強盜打劫,做什麽事都黑。”白玉說:” 今年是你的本命年,我早對你說過,本命年犯太歲,流年不利,諸事不順,要消災避禍,最好穿紅內衣,可你偏要說我迷信,還說什麽美國人從不信這套,怎麽沒見災難呢?“ 於湘低頭說:”看來老祖宗留下的傳統還是有道理。“ 白玉說:”我這裏剛弄了一鍋粥,五穀雜糧熬的,最能驅邪避妖。”
於湘也不隱瞞,一邊喝粥一邊痛快淋漓道出了近日的鬱悶。於湘在機構勤勤懇懇幹了七八年,對目前的狀態也算滿意。前些日子,人事部因為計算年終金,工資表出了點小麻煩,讓她去幫忙核對一下數目,這個沒有問題。於湘坐在電腦前,鼠標一動,無意間打開一個文件,跳出機構員工的工資表,那些數字肆無忌憚闖進於湘的眼睛裏,擋都擋不住。於湘對白玉說:”不看還好,看了肺都氣腫了,好多人的工資比我高!還有個高中畢業就進來的,居然也比我高。” 白玉說:“他們是男的還是女的。“ 於湘恍然大悟道:”都是男的。可是美國不是有女權運動嗎?一直都在鬧男女同工同酬。” 白玉說:”美國其實保守傳統,什麽民主自由啊,還有女權運動啊,都落在歐洲後麵,我老公說的,機構雇傭人,男女工資絕對有別,因為很現實,女人一會兒懷孕,一會兒要照顧孩子,事業心比不得男人。男人天經地義該養家,工資拿得多是該的。“
於湘歎著氣說:“若是不知道還好,心安理得過自己的日子。你別說,這一年真的詭異,看什麽都暗淡無彩,吃什麽都索然無味。” 白玉說:”想開一點,男女本來就不一樣,男人適合在外麵闖蕩,女人適合回歸家庭,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在外麵闖,闖一身的血才發現那是個不屬於自己的世界,女人的世界是家庭,家庭溫暖了,社會也就安定了,從這點來看,男女的貢獻是平等的,隻是分工不同而已。“
於湘悶聲喝粥,沒有發表不同政見,繼續聽白玉的勸解:”你離婚好些年了,一個人孤獨寂寞,對身心不好,女人還是需要一個正常的家。“於湘的眉頭動了兩下,她想起第一次同白玉相遇,白玉對家庭的抱怨和不滿,於是聲音有幾分硬:”我是從城堡裏逃出來的人,已經習慣簡單的日子,不願再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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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對於湘的再婚問題格外關注,當成一件重大事件在抓。一年前,她穿針引線,讓於湘認識了一個名叫魏東岩的工程師。東岩英武瀟灑,男人味特濃,第一次見麵就讓於湘感到他霸道強大的氣場。於湘確實動了情,但半個月就撤退了。他離婚後獨自帶女兒,女兒被他慣得野蠻驕橫,哪能容忍陌生女人走近自己的父親,看於湘的眼神完全是仇人的眼神。白玉曾經勸過於湘:“如果你真喜歡東岩,就應該努力爭取他女兒的好感。” 於湘搖頭說:“生活已經夠累了,我才不想低三下四委屈自己。”
東岩條件好,很快就有合意的女子走向他。那女子低眉垂眼,溫婉柔順,比不得於湘個性倔強。那女子早當母親,知道怎樣討小孩歡心。她心靈手巧,會做各種造型的小甜點,什麽聖誕樹、長頸鹿、白雪公主,還和東岩聯手,為東岩女兒打造了一棟玲瓏可愛的樹房子。她離婚後帶一個男孩,跟東岩成家後,正好一男一女湊成一個“好”。節假日裏把兩個小孩打扮得漂亮洋氣,一家四口美滿祥和,眾人羨慕的目光聚焦了他們的幸福。
白玉家裏開PARTY,那家人總會喜氣洋洋出席。於湘有幾次與他們相遇,她發現東岩老婆看她的眼神有幾分怪,那種尷尬的迷亂讓她坐立不安,感覺沙發下麵有一堆蟲子,她就坐在蟲子上麵,她隻好編借口提前離開PARTY。這次她為什麽來白玉家?因為白玉說了,那一家子已去巴哈馬度假。
白玉動不動就勸於湘:“你看人家多幸福,早點找個合適的人,你這個年齡還能當媽媽。” 於湘說:“我不能為了當媽而犧牲自己啊。”白玉說:“犧牲什麽?女人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就是生養孩子。” 於湘搖頭笑道:“蛙魚產了卵,就精疲力竭累死了,花一旦結了果,衰敗的速度就會加快。” 白玉脖子一硬,仰頭說道:“不,瓜熟蒂落的女人才更有女人味。”
含沙射影的爭執,空氣裏飄忽著躁動的雜音,隱約的失落和不安,不說也罷。於湘與白玉隔著咖啡桌相看,她感覺兩人之間隔著大山大河。於湘本想聊聊工作中的鬱悶,男女不平等的工資待遇,但白玉一開口就是婚姻和孩子,共同語言少了,麵對麵都難受,於湘終於懂了,夢珠為什麽願意跟陳剪梅走近,而與白玉漸行漸遠。
於湘是個理智的女人,她不會因為一言不合而放棄朋友情誼,也不會拿一句“一切隨緣,緣盡人散,”而轉身離開,人在海外,沒有親人,友情彌足珍貴。白玉心直口快,免不了言語刺人,但是她善良熱情,給了於湘許多溫暖和幫助。凡是今後再遭遇相似問題,於湘不跟白玉爭了,她說什麽就點頭,回到家裏還不是過自己的日子。
李香在朋友圈傳了一堆東歐風情照。於湘心動就行動,休假一到手就訂了去布拉格的機票。白玉嘴上說著:“ 我們這邊才剛剛春暖花開,歐洲那邊還很冷,你出門能看什麽?”但她還是羨慕於湘的瀟灑自在,說走就走,沒有老公和孩子牽絆她。白玉很早就讀過米蘭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一直向往布拉格的文化魅力,隻是女兒在學鋼琴,兒子在學網球,花錢不說,時間也把她綁住了。白玉安慰自己,時間一晃就不在了,等孩子們長大了,我就解放了。於湘覺得出門旅遊還是要趁著年強力壯,可以爬山,可以擠火車,可以應付突變的狀況。再說了,她前夫楚天離婚後,到處遊山玩水,她也要瀟灑看世界。
白玉內心翻湧的嫉妒,於湘知道,不想同她分享旅程的計劃。布拉格隻是於湘的第一站,緊跟著還要去意大利,最後從巴黎飛回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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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的布拉格,金黃明燦,像一場夢幻,讓人醉在裏麵,拒絕蘇醒過來。站在查理橋上,於湘的單反相機一直響個不停,可能是風景太誘人了,她的一個小包落在地上也沒有覺查,直到有人高聲提醒她,她才恍然大悟從夢裏醒過來,有點發呆地望著眼前的男人,感覺與他似曾相識。
布拉格的老城廣場,一群鴿子肆無忌憚地飛到於湘的跟前。於湘的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叫尤海,就是昨天在查理橋上相遇的人。世界上就有這麽巧的事,尤海跟於湘一樣,生活在果林城,都知道李香的香香麵館。
尤海說:“常去麵館吃飯,居然沒見過麵,倒是飛過千山萬水之後才相識。”於湘說:“總覺得與你在麵館見過,對了,還有一年一屆的亞洲藝術展。”尤海說:“亞洲藝術展我每年都去,去年有景德鎮的瓷器展覽會,我還買了一對青花瓷。”於湘即刻說:“對,對,就是去年的瓷器展覽會,我也買了一對青花瓷,說不定我們在現場見過麵。”尤海點頭笑道:“完全有可能,可惜那時我們擦肩而過。”
這次他們沒有擦肩而過,成了有話就說的朋友。於湘現在才知道,尤海跟白玉的老公是哥們,他們在美國讀書時是同學,關係特別鐵。至於白玉曾想讓於湘與之牽手的東岩,他與尤海居然是表兄弟。世界小得像一張網,撞來撞去都是熟人,彼此交織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尤海告訴於湘,東岩再婚後的日子,並不像外人看到的那麽美,也有諸多不如意的煩悶,畢竟有兩個異父異母的孩子,長年累月生活在一個屋簷下,需要豁達和忍讓,包容的智慧。東岩女兒的驕橫任性,曆曆出現在於湘的眼前,幸好沒當接盤俠。她早就對白玉說過,我沒那個心胸。
尤海和於湘一樣,幾年前與伴侶分道揚鑣。雖然都是離婚,但是尤海的情況比於湘複雜。他已經有過兩任太太,首屆是美國人,換屆是華人,他覺得女人都是一種類型的動物,糾纏起來一樣的頭疼,跟文化和種族沒有太多的關聯。兩個女人都為他生了孩子,他必須承擔兩房的贍養費用。
尤海有CPA會計注冊證書,在城內擁有兩家稅務公司,一家是CPA frim,服務對象是中產或中產以上的家庭,為他們爭取最大的報稅利益;另外一處是Liberty Tax Service(一家全美報稅連鎖店),專為貧苦人民解決問題,走在政府稅法的灰色邊緣,幫他們拿下最高的稅務福利。
第二次離婚之戰讓他筋骨大傷,賠得幾乎是傾家蕩產,老婆拿了房子票子和孩子,把他一腳踢出家門,打那以後,他開始為自己而活,出門看大好河山,與大自然親近,淡忘紅塵的滾滾煩惱。於湘說:“我跟你想法一致,離婚後不願再進牢籠,可身邊的朋友不放過我,一見麵就嘮叨,鬼念鬼念的,煩得我頭發一根根立起來。”
坐在廣場一家咖啡廳裏,香濃醇厚的味道在空氣裏彌漫。尤海說:“下次她再煩你就給我打電話吧。”於湘說:“有你這個朋友真好。”尤海說:“對,朋友,不開心的事就告訴朋友吧。”於湘淡淡笑著,向尤海提及了那件關於工資的煩心事。於湘說:“我知道男女有別,但是沒想到如此不平等。” 尤海邊說邊查手機:“我給你看一段視頻,或許你就想開了。”
視頻的內容來自PBS,關於美國女子足球的一個訪談節目。誰不知道美國女足戰功赫赫,成就輝煌:三次世界杯冠軍,四次奧運會冠軍,其頑強奮勇的精神鼓舞了無數年輕人。那又怎麽樣?她們的待遇遠不如美國男足,男足外出比賽坐飛機,不是商務艙,就是頭等艙;女足呢?大部分時候都是困在經濟艙,雖然她們在奪冠之後,被請上遊行的花車,接受萬眾的仰慕和歡呼,但是狂歡之後,她們的平均收入依然遠不如男足,廣告代言更不敢與男足相提並論。美國男足到底是個什麽水平?半個世紀的最好成績,是在2002年的世界杯打進了8強,但是在2012的倫敦奧運的資格賽,連入場劵都沒撈到,輸給了加勒比海的一個小島國。女足姑娘們憤怒不平,聘請律師打官司,控告美國足協性別歧視,男女報酬嚴重不公。美國足協主席說,這不是歧視,一切靠市場說話,數字說話,男足的球賽總是爆滿,帶來的效益大,其分到的報酬自然就多。
於湘把手機還給了尤海,她說:“我還是不懂,我幹活效率比他們高,貢獻比他們多,為什麽工資不如他們?” 尤海說:“世界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公。女足的律師威脅美國足協,如果工資不平等,女足就會罷賽。足協說,隨你的便,想進國家隊的女孩要多少有多少。足協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請來記者在媒體上喧囂:中東前線的士兵,隨時要犧牲生命,你在後方和平的環境下踢球,有什麽抱怨的理由?” 於湘笑道:“這個拉扯得太遠了。” 尤海說:“同樣的道理,你如果不服氣,也可以跳槽啊,但我相信,想占你蘿卜坑的人多如天上的星星。” 於湘點頭說:“機構每次招人,總能收一堆簡曆。我已經幹了七八年,單位一切都順手了,請個假也很容易。上次我父母來了,我連著請了三周的假也沒人說閑話。” 尤海笑道:“看看,你還是舍不得吧,有些隱形的福利無法用金錢去權衡。”
跟尤海聊天,就像走在風和日麗的四月天,就算偶爾有一陣雨,那也是杏花細雨,水潤如酥,流光中的一場綺夢,夢影飄過布拉格的白牆紅瓦。三四天一眨眼就過去了,帶著一點點言猶未盡的惆悵,就要踏上各自的旅程。於湘計劃從布拉克飛威尼斯,去那裏坐郵輪,沿途可以欣賞意大利和希臘的風景。尤海呢?準備坐火車去維也納,在維也納隨意呆個幾天,然後繼續南下去斯洛文尼亞。於湘問他:“斯洛文尼亞好像沒啥名氣吧??”尤海說:“斯洛文尼亞曆史悠久,古城風光如畫,其建築典雅宏美,絲毫不遜色於布拉格,隻不過名氣比不過布拉格。”
他說途中還會拜訪一個地方,名叫諾佛梅斯托(Novo Mesto)。那是中世紀的一個小鎮,遠山近水,蔥綠明媚,被濃蔭環繞的城堡和教堂,童話一樣的恬靜美好。本來這座小鎮沒有啥人知道,可是這些日子裏,各種膚色的人們蜂擁而至,知道為什麽嗎?
於湘笑道:”是不是發現了金礦,要不就是石油?“ 尤海告訴她,Novo Mesto 是川普夫人梅蘭妮亞的故鄉,模特出身的梅蘭妮亞華美高貴,氣質優雅。自從川普開始競選總統,她頻頻亮相於媒體,她的出生地也引發了世人的興趣。先是記者跑去探訪梅蘭妮亞的親友,希望挖掘出能賣大錢的秘聞,緊跟著遊人也想去看看,看什麽樣的山水養育了這樣出眾的美人。
於湘歎道:”不簡單,一個人讓一座城名聲遠揚。“ 尤海說:”看看,這就是男女有別。因為梅蘭妮亞是女人,男人就沒有如此的魅力。“ 於湘說:”男人也有魅力,聽說莫言拿了諾貝爾文學獎,他的故居被建成了紀念館,好多人慕名而去,把他家後院的蘿卜苗都拔光了,說要沾他的靈氣。梅蘭妮亞說不定能當美國的國母,她出生的地方應該也有幾分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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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約定,七天後在梅蘭妮亞的故鄉見麵。因為這個約定,於湘改了先前預定的巴黎機票。但是一場驚天動地的事故把於湘的行程徹底廢了。於湘記得,那晚在郵輪上,大海風平浪靜,她正在餐廳用晚餐,“轟“的一聲巨響後,郵輪開始顛晃。船上員工告訴乘客不用慌張,隻是電路故障而已。但是於湘和乘客無法淡定,餐廳已經東搖西晃,油畫、花瓶,雕塑紛紛落地。恐怖在一刹那間就彌漫了全船。有人在喊,郵輪撞了礁石。人群混亂不堪,像飛蛾撲火一般撲向救生艇,每個人都忙著逃生,那些坐輪椅的老人,幼小的孩子,也不知誰能伸出雙手。
眾人嘶喊著,推搡著,尋找失散的親人。船身傾斜時,一個母親拖著兩個孩子,把尚在繈褓的女兒轉交給於湘,於湘自身難保,又把孩子還給了她。當船燈熄滅後,現場更加混亂,局麵不可控製。為了搶上救生艇,人群大打出手,誰都想活命,誰都不想提前去天堂報道,不管是乘客還是船員。當人變成了野獸,人性的醜陋膨脹到了極致。有個乘客高聲說:讓女人和孩童先走! 一個男人氣勢洶洶跳了出來,他滿頭的金色卷發,讓人想起暴怒的獅子,他高喊:憑什麽女人要先走,如今不是男女平等嗎?女人天天嚷著要跟男人拿一樣的工資,男人女人必須平等對待。
這話一說,場麵更亂了。既然男人不讓女人,於湘隻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搶救生衣。災難麵前,船長和大副溜得比誰都快。留下群龍無首的騷亂。每艘救生艇都裝滿了人,於湘根本擠不進去,而船上的尖叫聲一聲響過一聲。
謝天謝地,幸好沉船的位置離岸不遠,許多人選擇了遊泳,於湘隻好跳入寒冬的地中海,她看見身邊好些人沒有救生衣也在奮力前遊。如果沉船是在茫茫大洋之中,誰能遊得過滄海?上了岸後,一個裹著毛毯的女子告訴於湘,她是穿著晚禮服遊上了岸,珠寶和現金都丟了,但是命還在,已經是上天護佑。船沉之前,她正在劇院看演出。有個表演魔術的女孩,被關在黑箱子裏出不來,而魔術師早跳下舞台跟著觀眾逃命去了。
誌願者把一件大衣披在於湘身上,但她還是在發抖。她與沉船的幸存者們,如難民一般暫居在當地的教堂裏。於湘在地下室昏睡了一夜,第二天有人走到她麵前,遞給了她一個手機說,給家人報平安了嗎?於湘滿懷的感動,抬頭正要道謝,那人一頭金色的卷發紮痛了她的眼睛,他是誰?不就是在搶救生衣時,他高聲叫喚:男女平等,憑什麽要讓女人先走?莫非下船了,上岸了,他就從獅子變成了紳士?
經獅子紳士的同意,於湘用手機下載了微信,給尤海報了平安,他是唯一知道她上了郵輪的人。她告訴他,護照沒了,現在還在安置中,可能去不了梅蘭妮亞的故鄉。尤海回信說,一直在為你惶恐擔心,謝謝上帝,你平安就好。我看網上的新聞,說傷亡失蹤人數已經超過了五十......於湘脊背發涼,生死之間的驚心動魂,回想昨天的一切,似乎在另一個世界過了幾十年。活著真好,有人掛念真好!突然間又想起沉船前相遇的母子三人,還有那個尚在繈褓的嬰兒,希望他們遇難呈祥,一切平安。
剛跟尤海在微信上說了再見。白玉在微信上又冒出了頭,她當然不知道於湘的驚險和厄難,她隻是想在給人在旅途的朋友一聲問候,然後發了一堆吃喝玩樂的照片,於湘立刻給了鮮花和點讚。白玉又即刻發了香香麵館的”鬆花龍蝦麵“。於湘心想,如果自己在船上遇難了,消息傳到果林城,傳到香香麵館,那該引發多大的沸騰,有一些感傷,但更多的是充滿激動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