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無紫薇

隨便寫寫,不必太認真
正文

陰城公主: 《女戒》後麵的淫蕩公主

(2019-01-03 10:14:55) 下一個

 

 前言:

班氏家族是東漢洛陽的豪門大族,不僅是鍾鼎之家,也是詩書仕宦之族。班家三兄妹班固、班超、班昭,早已彪炳史冊,在曆史的長河裏熠熠生輝。大哥班固是《漢書》的作者,《漢書》列入了中國的二十四史;二哥班超本是博學多才的文人,但是投筆從戎,征戰匈奴,平定西域諸多國家,讓被匈奴切斷的絲綢之路再次響起了駝鈴聲,為民族融合與繁榮安定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小妹班超,才華橫溢,著書立去世的大哥班固整理修訂《漢書》,是二十四史中唯一的女作者,而她親手編寫的《女戒》,名垂千古,成為社會女德的經典。就是這樣一個詩書禮儀之家,卻迎娶了一個叛經逆道的公主,陰城公主可謂是史書上最淫蕩混亂的公主。

 

班家的女兒,學富五車的才女;班家的媳婦,最淫亂叛逆的公主,班家的這兩個女人同時從文字裏跳出來,觸目驚心的對比, 給我強烈的視覺衝擊感,激起我的想象如天馬在雲層裏奔騰,在史料的基礎上,我希望能虛構一篇小說。


 

先說班昭,她見家族的女子”不漸訓誨,不聞婦禮”,不懂婦德禮儀,將來會辱沒宗族 ,令家人丟失臉麵。而班昭自己纏綿病塌,感覺自己來日不多,於是提筆寫下《女誡》(包括卑弱、夫婦、敬慎、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七章) ,希望家族的女孩子 “幽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她自己也沒想到,一本教導本家女子的“家訓”居然轟動京城,隨即傳抄全國各地。


 

而陰城公主作為班昭的侄孫媳婦,在《女誡》已經名揚全國的大時代裏,以公主之尊下嫁班家不守婦德,光天化日下養起男寵,肆無忌憚瞎搞不說,還讓駙馬蹲在床底下,感受現場直播,班昭的孫子班始雖然沒有祖父的千秋偉業,但是哪個男人受得了如此的屈辱,忍無可忍,他拔劍殺死了公主和男寵,被皇帝下令腰斬, 班氏家族也因他遭遇了滅頂之災。

當我把陰城公主的故事講給文友們聽,他們問我看的正史還是野史,如果要寫曆史小說,最好端正態度,好好學習正史,我辯解,我看的是《後漢書》和《資治通鑒》,《後漢書》是這樣記載的陰城公主:尚清河孝王女陰城公主。主順帝之姑,貴驕淫亂,與嬖人居帷中,而召始入,使伏床下。始積怒,永建五年,遂拔刃殺主。帝大怒,腰斬始,同產皆棄市。


 

正文


 

陰城公主呱呱落地的時候,晴朗的天空突然電閃雷鳴,一道紫色的閃電像詭異的巨龍。劉慶望著窗外,隨閃電心驚肉跳,半天靜不下心來。他很奇怪,自己並不是第一次當父親,為什麽會心慌意亂?管家來報,夫人誕下了千金,他給嬰兒取名劉賢得,小名賢兒,希望她一生順遂,做一個賢德淑良的皇族女子。

陰城公主的出身絕對高貴,父親是清河孝王劉慶,祖父是漢章帝。再拉扯遠一點,劉慶在繈褓時代就當了章帝的太子。劉的母親容顏清麗,謙卑懂禮,是漢章帝喜愛的宋貴人。竇皇後看在眼裏,恨在心裏,但是自己又不能生養。竇皇後眉頭一皺,設了“巫蠱”一計讓皇帝把宋貴人送進了冷宮,於是劉慶的太子位也被廢了,當了清河王。劉慶看著母親在冷宮曆經屈辱,含怨自殺,卻無能為力,隻能忍恨在心,在成長中尋找機會。

所謂河東河西,風水輪流轉,當竇皇後及其家族在輝煌到頂後,遭遇了土崩瓦解,家破人亡 。宮廷惡鬥,驚心動魄,這期間劉慶鼎力相助弟弟劉肇(漢和帝),成功剿滅竇氏家族。當漢和帝駕崩,鄧太後掌權,曾經的廢太子劉慶運氣來了,兒子劉祜被太後看上,搖身一變成了漢安帝。劉慶的女兒陰城公主也跟著身價百增,到底是漢安帝的親妹妹。

陰城公主從小就叛逆驕奢,不服管教,讓她讀《詩經》 和《論語》,她人很聰明,過目不忘,讀一遍便能背誦,但她認為全都是廢話,《詩經》裏有很多不正經的壞詩,《論語》中的話也是前後矛盾。兄弟姐妹都說不過她,隻好讓她去學女紅,結果她隻有兩天的熱情,拿著針線半刻也安靜不下來。她最喜歡的是舞劍弄刀,隨之便惹了不少事。

她把王府的貔貅石雕劈得斷腿缺耳,麵目前非,庭院裏的名花貴草也跟著遭殃。王府的家丁丫鬟廚娘等人,暗地裏叫她混世小魔女,遠遠看見她,就飛快地閃身了,唯恐陪上了小命。母親對父親說,王爺,別讓她拿刀學武了,隻怕她將來要惹出人命。清河孝王說,賢兒這孩子生得清麗秀雅,怎麽是如此頑劣性格,不像我們家的人。母親說,我聽聞鄧太後在宮廷辦了學館,皇家子弟都有資格入宮學習。王爺說,太後興建學館,是用來推崇聖人之道,太後認為皇親國戚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當今風俗淺薄,巧詐虛偽滋生,《五經》教義衰微缺損,如果不進行教化引導,唯恐將來會衰落慘敗。夫人說,我知道,學堂請了名師專教,有太後親自監督,我就不信管不了這個小魔女。

陰城公主入宮學習,老師是博學多才的大學者班昭。執掌朝政的鄧太後,初進皇宮還是貴人時,就跟隨班昭學習經書和禮儀,兼習天文和算數。每次見了班昭,無不恭敬謙讓,頒布重要國家政令,出兵也好,治水也好,都要聆聽班昭的建議。宮中上下都跟隨鄧太後尊稱班昭為“曹大家”,陰城公主背地裏罵她是曹寡婦和曹老賊,是個老而不死的女賊。父兄知道了,嚇得魂飛魄散,這年間,禍從口出,稍不注意就會招來滅門之災。要知道,清河孝王劉慶曾是廢太子,一路如履薄冰走過來,謹小慎微,保住當前的平安和富貴,盡管兒子被太後看中,立為皇帝,但是沒有親政,沒有實權,一切都要看太後的臉色行事。

 

陰城公主鼻子一哼,脖子一揚,滿臉的不屑一顧,她對父親和二哥劉虎威(清河湣王)說,你們怕什麽怕?跟兔子似的,膽子比芝麻還小,我大哥還是當今皇上呢,我罵曹寡婦是老不死的賊又怎麽了?她教導什麽“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 男的就可以裝滿屋子的妻啊妾的,女的找第二個男人就不成了

父親拍著案桌說,孽障,你給我跪下,你的書都讀到鼻子裏去了,“曹大家”才華冠絕,學富五車,馬大人(馬融)都要跪聽她的教導,鄧太後見了她也是恭恭敬敬,你,你算什麽東西。

陰城公主說,我不算什麽東西,那鄧太後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曹寡婦不是說什麽”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 唱得多好聽,怎麽不對太後說去。鄧太後立我大哥當皇帝,也就是立個稻草人在朝廷上唬大臣,鄧太後才是說一不二的女皇帝,要我哥來幹什麽?我要是我哥,就一腳把她踹翻了,再把她關進長秋宮裏看蟑螂和老鼠打架。清河孝王臉白身抖,聲聲喊著反了反了,一時氣血攻心,兩眼發黑,劉虎威趕忙上去扶住父親,一邊斷喝妹妹:還不快閉上你的狗嘴!同時命人把她拿下,但周圍的家丁幹喊著,誰都不敢動。

父親喝了藥,情緒平緩多了,他對夫人和二兒說,那賢兒是個鬼怪,本想讓她去學館學道理,她去學了一肚子的禍害。夫人說,再過兩年,她就要出嫁了,我們跟班家早定好了親事。父親說,這些年我老糊塗了,腦子越來越亂,居然記不得與班家定了親,真是冤家啊,賢兒居然敢辱罵班家的曹大家。賢兒要嫁的夫君,是曹大家的侄孫嗎?虎威說,父王所言極是,曹大家班昭是班超大人的妹妹,賢兒未來的夫君班始是班超大人的孫子。清河孝王忙說,好,是好人家的孩子,別讓賢兒去擾亂人家,這樣吧,那學館就別讓她去上了,也就兩年了,讓她在家裏規規矩矩地呆著,哪兒也別去。


 

陰城公主天生一個叛逆的主,你不讓她去學館,她偏要去,而且還找了很好的理由,她說曹大家正在教導皇族的女子學宮廷禮儀,道德規範,剛開始聽著難受,如今聽進去後,曹大家說的極好,如甘露灌心 ,讓我受益匪淺。女子應該“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家人聽了都驚喜,莫非祖先顯靈,這孩子醒了。

誰也不知道,五公主在學堂裏勾搭上了鄧家的四公子,兩人眉來眼去,很快私約黃昏後,打得火熱朝天。那鄧家的四公子是個浪蕩子,到學堂絕不是學什麽儒家經典,詩詞文賦,雖然男女分了學堂,但安心相遇還沒有機會嗎?那鄧公子一見陰城公主便知道後麵有精彩的故事會演繹。兩人勾兌上不久,鄧公子便問公主,有個好玩的地方,想不想去?公主不屑道,什麽好玩,鬥雞鬥鴨鬥草的我可不喜歡。鄧家四公子說,那也太小瞧我了,連去上林苑狩獵我都犯膩,還鬥什麽雞鴨。悄悄告訴你一聲,那好玩的地方可不能有女的,更別說你公主的身份了。公主說,要不我男扮女裝?鄧公子說,男扮女裝不難,關鍵是晚上你可出得了王府大門?五公主眼睛滴滴一轉說,我自有辦法,到時候你派車馬到外麵接我。

 

陰城公主回王府後,告訴家人學堂有考試,太後和曹大家親自督查,她必須用功學習,膳食送到房中即可,不可幹擾她。母親對父親說,賢兒用功了,都是皇恩浩蕩,太後英明,我早聽說了,曹大家寫給家人的《女戒》,被太後奉為經典,已經傳遍洛陽城,大家爭先傳抄。清河孝王說,我也聽說了,那是本極好的書,教導女子謙卑柔弱,先人後己。賢兒若是在出嫁前將這本書學好,也不枉我們養育她一場。

 

清河孝王若是知道賢兒的真實狀況,肯定要氣得狂噴黑血。日暮西山時,陰城公主的貼身丫環香蘭,正在幫公主男扮女裝。香蘭說,我已經跟後院的狼二說了,你從那洞門出去,平日裏都沒什麽人走的,隻是廚子們運貨時用,但我還是擔心,要是…...五公主說,不怕,沒事的,我去了很快就回來。香蘭說,要是夫人非要來查房怎麽辦?公主陰陰笑道,用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額頭說,怎麽辦,你是最有辦法的人,你若能接得住招,我必有重獎,你若賣了我,我就把你發配到廚房幹雜活。


 

月亮懶洋洋地掛在天空,地上斑駁搖曳的樹影子,樹影子落在公主暗紫色的披風上。鄧公子的馬車早已在外備妥。 公主警惕地左右看了兩眼,飛快跳上了馬車,衣裙上的一對佩玉鏘鏘地發出脆響,餘音悠悠蕩漾開去。鄧公子半眯著眼睛哼道:“將翱將翔,佩玉將將”,我上個月送你的那對鳳凰玉佩怎麽不帶上呢?公主仰頭翻眼哼道,送給我的?是不是也送了你家老妻的。鄧公子樓著她的雙肩說,怎麽了?心頭又酸了?她怎麽能同你比?公主推開他說,曹大家教導我們,女子行事須敬慎,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鄧公子說,既然”有女同車,顏如舜華“,那我就”且以喜樂,且以永日”


 

公主征了一下,她想起多年前也有人讚過她 “顏如舜華”,隻是時間長了,恍如一場夢。她在鄧公子的懷裏嬉笑著怒罵道,你是有妻兒的人,居然不尊禮儀,違規亂矩,太後要是知道了,非把你一家老小發配到九真(今天越南中部)不可。鄧公子滿臉淫笑道,跟公主在一起,去九真又如何?去地獄我都不怕。公主拉住他的手說,那好,你現在就跟我去地獄。鄧公子說,你逗我呢,我早聽說你要嫁到班家去,那是曹大家的娘家,她出嫁前的名字叫班昭你既然喜歡她就天天在班家誦詠《女戒》 吧。公主揚手一揮,敲打在他的頭冠上,她哼道,豬才要嫁到班家去。鄧公子手捧腦袋說,我的奶奶,你打疼了我,你是怎麽學的《女戒》?要做到“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公主脖子一仰,鼻子哼道:呸,憑什麽要讓我謙讓恭敬,先人後己。鄧公子摸著她的臉蛋說,班昭寫在《女戒》裏的,你必須誦讀到骨子裏,如今太後號召天下女子學習《女戒》, 樹立女德規範, 我大漢最英明的太後。公主一臉的不屑:太後若是真推崇《女戒》,就應該知道“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女子以謙讓恭敬,以柔順忍讓為美德,對不對? 快點把皇位還給我大哥。鄧公子聽了,嚇得魂飛魄散,忙低喊道:小祖宗啊,這話是要砍頭的。公主白眼道,你怕砍頭啊,剛才還說要跟我同赴地獄,就一句話就嚇得你白臉變綠臉,男人都是沒膽的廢物。鄧公子摸著公主的下巴說,我這沒膽的廢物今日要帶你去見識什麽是稀罕物。

公主隨鄧公子進了一座宅院,灰牆青瓦,半新不舊,沒有奢華的氣息。幾個衣著鮮亮的家仆拱手走來,接應他們走進內庭,庭院的荷花池後麵居然是地下通道,通道連接了一個張燈結彩的百戲園,節目已經開始了,是一群人在表演雜技,吐火吸火,用刀劍在肚皮上揮砍。

坐在二樓正中的雅閣間,表演場景一覽無餘。公主懶洋洋地說,沒什麽稀奇的,那年我舅舅生日,我們去喝壽酒,也見過類似的演出。鄧公子說,等會兒就有好看的,正說著來了四個身穿紗裙的妙齡女子,頭頂魚缸,能清楚看見裏麵遊動的金魚,她們在轉了一圈後,紗裙落地了,女子赤身裸體還在舞臂扭腰,四周響起鮮辣辣的驚呼聲和拍桌聲,還有酒杯和點心盤子掉地的聲音。

鄧公子吸著水煙問公主,這個精彩吧?公主哼道,母的有什麽戲頭,我要看公的!公主的聲音又尖又亮,樓下好幾個公子朝樓上張望。鄧公子說,你小聲點行不,要是有人知道你是女的就麻煩了。等會兒要表演磨鏡,兩個女的像兩條蛇一樣糾纏在一起,還劈叉彎腰做稀奇古怪的造型。公主把一小塊羊奶桂花糕放進嘴裏笑道,這個有趣,有一公一母的雙蛇造型嗎?鄧公子說,等會兒能看見一公兩母。


 

公主興盡回到王府時,夜空隱約出淡青色的微光,黎明就快來了。前院的狗叫了兩聲,香蘭嚇得臉白心跳,她迎上前去疊聲輕喊道:公主,好險,夫人來過。我在你書房點滿了蠟燭,說你在用功背誦經書,應付明日太後的考核檢查。夫人本想進去,後來還是算了,隻是留下了這碗銀耳雪梨湯。

如果不是跟鄧公子勾搭往來,打得火熱,公主早就不想去學館聽那些三從四德,還有天文和算數。但是時間一長,鄧公子開始煩公主了,他是有妻有妾的人,家裏還有老母和兄弟,各種瑣事一堆,近日妹妹又要出嫁,忙得他一身臭汗。而公主欲望一旦點開,強盛潑辣,如野火般亂燒,他逐漸吃不消,也吃不起了。

那日香蘭和家丁找上了門,香蘭對鄧府房門也沒幾句話,直接遞了個盒子說,給你家大少爺。鄧公子打開盒子,一張羅上繡了木槿花, 他曾經說過,“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木槿花就是舜華,這是他和公主之間的暗號,公主又要約他辦事。他隻好把她帶到洛陽城外的一處小院,竭精殫力對付她虎狼一般的旺盛和凶猛。鄧公子氣喘籲籲,呼吸急促,辛苦得快吐白沫了,但她似乎並不滿意。他說最後一次,真的最後一次,我們不能再玩了,你馬上就要出嫁。公主“啪啪啪”打著他的胸口問,出嫁又怎麽了?鄧公子皺著眉頭說,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好。公主哼道,你睡醒了,現在才想起我的名聲啊?鄧公子說,你堂堂一個公主,金枝玉葉,無比尊貴。公主說,你現在才知道我是尊貴的公主?鄧公子抱著頭喊:你想怎麽樣?公主昂著頭說,把你妻妾休了,把我娶進門去。鄧公子說,你這是胡鬧,你這是逼著王爺要我的腦袋。

公主說,王爺要你的豬頭幹什麽?這樣好不好?我進宮去找我的皇帝哥哥,讓他幫我作主。鄧公子臉色發白,跪在她的麵前說:公主饒命,公主饒命,皇帝會把我千刀萬剮。公主說,若是不想被千刀萬剮,你得想個萬全的法子。鄧公子說,讓我回家好好想想,十天之內給公主一個答複。公主厲聲喝道,不行,三天!

鄧公子回到家後,麵色土黃對妻子說,因為出外辦差不慎得罪了王府,王爺要治我的罪,我該怎麽辦?妻子說,王爺是當今聖上的父親,我們怎麽得罪得起?看來隻有先出門避一下,我舅舅隱居在太行山下,要不我們去投奔他吧,陰府人多,還得計劃安排一下,過些日子我去一趟舅舅家。鄧公子說,不能再過些日子了,時間不多了,三天之內我們必須走。

就在鄧公子倉皇出逃之際,王府正在敲鑼打鼓籌辦公主出嫁的盛典。公主愁眉苦臉,直接找到母親說,我不想嫁到班家。母親說,班家是鍾鼎之家,也是詩書仕宦之族。他們家的班固班昭(曹大家)都是傑出文人,你是知道的,班固寫了《漢書》,班昭寫了《女戒》。公主說,一本《女戒》已經害死人了。母親說,你不是在學得很認真嗎?公主說,太後要監課,我敢不學嗎?如果不是太後,我早就一把火把書燒了。母親歎道:難怪你父親說,你是裝給太後看的。不管怎樣,這門親事已經定了,你就靜心下來,好好去當班家的兒媳。

 

公主說,你們讓我嫁的那個班始,聽說長得呆頭大耳,像頭肥豬。母親說,完全是一派胡言,班始氣宇不凡,文武雙全,他是班超的嫡孫,世襲定遠侯。公主不屑道,我知道班超,打過匈奴,還在西域遊蕩了好多年。母親說,班超投筆從戎,征戰匈奴,讓懼怕匈奴的西域諸國,又恢複了跟大漢的商通貿易,先皇和太後對班超極為敬重,他七十歲的時候才告老還鄉,從西域回到洛陽。公主說,這都關我什麽事?母親說,怎麽不關你的事,班家是你的婆家,你能嫁到班家,對我們兩家都是光耀門庭 的歡喜之事。公主說,你們倒是想著光耀門庭,但是把我踢到苦海裏去了。

公主認為她苦,班始也覺得自己泡進了黃連缸子裏。人人都認定,能當駙馬是件光宗耀祖的事,但班始覺得簡直就是在斷送他的美好人生,身為長孫,他承襲了家族的爵位。班始雖不如祖父和父親功名顯赫,但他學識淵博,奉職蘭台,掌管圖書秘籍,在禦史中丞 手下任職,雖說是個閑職,正好成全他在蘭台博覽群書。他對功名沒有興趣,但是立誌寫一部著作,像祖父的《漢書》一樣,能藏諸名山,傳之後人。


 

班始心目中的妻子應是他的紅顏知己。他其實已經有了心儀之人,那是他同僚好友周柯的表妹林他和她在周柯母親的壽宴上邂逅相遇。那一刻,他想起了《詩經》中的:“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後來告訴班始,她的名字是來自《詩經》: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言思伯,使我心痗。” 班始笑道,真是太巧了,我家也種了諼草,每到春末夏初百花凋零,諼草明媚了整個庭院。


 

班始看她眉若遠山,眸剪秋水,不僅人美,最難得溫順寬厚,純潔善良。班始記得很清楚,壽宴結束後,一群小孩子在後花園瘋鬧,一個五六歲的男童跌跌蕩蕩在樹下摔了一跤,委屈地哭開了,林諼走過去抱他哄他,給他果子吃,極有耐心地給他講故事班始最初以為是周家哪房的小公子,後來才知道是周家下人的孩子。班始對周柯說,林諼有《女戒》中所有女子的美德,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女子,我這一生非她不娶。周柯說,老兄,你瘋了!班家已經跟王府定親,你明年就要當駙馬了,再說林諼生布商之家,雖然富裕,但跟你家門弟也不般配。你是個明智聰慧之人,不要一時衝動做出後悔之舉。

縱然彼此傾慕,兩情相悅,可惜錯了時間和地方他們隻能用鴿子和《詩經》傳情寓意她說過,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他說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最後一次相約,他說,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跟我走吧,去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過男耕女織的日子,朝飲木蘭之墜露, 夕餐秋菊之落英。她先是喜悅點頭,而後是含淚搖頭。他們抱在一起痛哭,其實誰也不跨不出這一步。再澎拜的情感也衝不垮現實的堤壩。他們確實可以私奔,但是留給兩個家族的禍亂,能讓兩人安享餘生的幸福嗎?或許是命中注定,“焉得諼草,言樹之背 ” ,他們是彼此的諼草 – 解憂之草,思念之草,漫漫一生隻能麵對庭院的諼草, 相思斷腸,淚眼朦朧。

公主與班始的婚禮,鶯啼燕吒大張筵宴,熱鬧了半個洛陽城,太後和皇帝都送了厚禮,班府還建了富麗堂皇的,名為霞光台,迎接高貴的公主。按照朝廷製度,公婆和駙馬都要向公主下跪請安,以彰顯皇家的尊嚴。但是公主大都受過皇家嚴格的禮儀教育,特別是班詔《女戒》的普及和推崇,讓她們知道女性的謙卑禮讓,真誠恭敬,對家庭和諧的重要性。


 

陰城公主雖然任性 ,但是不蠢,若是嫁給心心相印的人,她也會慢慢展現謙柔溫順的一麵。隻可惜他們的婚姻一開始就亂了,彼此都是含恨帶怨的人,誰也不想看誰一眼。但是公主霸道慣了,我可以不理你但你必須聽我,依我,你要把我當空氣,我就讓你生不如死。班始在洞房花燭夜就沒有碰公主,也沒有低柔暖心的甜言蜜語,但是國家的製度他沒有忘,見了公主,該稱臣稱臣,該下跪下跪。


 

班始眉目間的冷傲和倔強,早把公主氣得竅冒煙,兩人住在霞光台,吃喝起居都不在一起,公主命人在野外捉了一些烏鴉,放在室內亂飛,班始不理,後來又把什麽公雞和野貓弄在屋裏鬧騰,一頭野貓打翻了班始案桌上的茶杯,班始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揚首而去。

如果班始有憤怒的反應,公主反覺得好受,這樣的冷漠暴力,像隱形的劍刺來,痛得咬牙切齒,但又沒有血。公主何曾遭遇過如此待遇。她讓香蘭幫她想一個報複法子,得好好教訓駙馬。香蘭說,她發現駙馬時不時在後花園放鴿子,每次那鴿子飛到他手心,他臉上帶著異樣的喜悅。公主說,肯定是同外麵的野女人私傳書信,給我記住。

公主回王府拜訪父母,母親問及公主的新婚生活,公婆小姑狀況,公主說,那一家人就像是生活在墓室裏麵,陰暗發黴,我根本就出不了氣,我想回家,我想把他們統統休掉。女兒的性格脾氣,母親還不知道嗎?她正色地說,你都出嫁了,再不能胡來了,你若出不了氣,先把《女戒》給我寫兩遍。公主賭氣說,倒背如流又如何? 這時候公主的三姐進了門,她也正好回娘家探親,她先勸慰母親,然後對妹妹說,好好的日子都別苦著臉,我們進宮去看大哥吧。

皇帝大哥在北宮見了兩個公主妹妹,當然歡喜不已,即刻吩咐太監在德陽殿設個小家宴,把西域進貢來的乳酪胡餅呈上來,妹妹喜歡吃胡燒肉。三公主問哥哥,太後還是獨攬大權?大哥歎了一聲氣,沉默不語。三公主說,這天下遲早是大哥的,會很快的。陰城公主哼道,那太後硬朗著呢,她和班昭兩個老女人把持朝廷,又號令天下的女子學《女戒》,我怕她們活得比王八還長。三公主說,昨夜我家的曇花開得明豔動人,芳芬滿室,但是很快就謝了。

第二年冬天,班昭去世了,太後悲憂沉痛,身著素服,率百官為一代才女送行,宣布全國進入國喪期,大雪紛飛中,洛陽城籠罩在悲涼哀悼中。班家是班詔的娘家,班家敬設了隆重的靈堂,祭奠儀式紛繁。陰城公主沒有哀哭的表情,她是裝都不想裝,過了兩天她就把孝帽扔到一邊,穿上嬌豔華麗的衣裳,見了公婆和駙馬依然花團錦簇,還在花園內邀一幫人鬥雞鬥鴨,不亦樂乎。

班始對母親說,國喪期間她如此肆無忌憚,叛經逆道,我要上書太後,我要休了她!母親說,千萬行不得,說出去也是我家醜聞,你父親還是朝廷重臣,你讓他怎麽麵對同僚。班始說,當今太後功德巍巍,經營萬物,獨攬乾坤,清明智慧,若我若如實上奏,她一定會準我休書。母親說,公主是皇帝同父同母的妹妹,我早就聽聞太後與皇帝不和,迫於大局,太後遲早都要把皇權交出來。你別忘了,竇太後當初是怎樣的權勢熏天,還不是被十二歲的小皇帝給軟禁了,竇大將軍被殺,顯赫的豪門灰飛煙滅。班始母親苦口婆心,她是幾年後才追悔莫急,對兒子的一番勸阻給家族帶來了怎樣的毀滅之災。

為了家族的繁榮安穩,班始就這樣忍氣吞聲地活著。好友周柯外放九江知府 ,回京述職時跟班始相聚。他說駙馬爺怎麽萎靡不振,不見當年的衝天豪氣。班始搖頭道,哪來的豪氣,我能活著就是奇跡了。周柯不免細問,班始隻好提及了與公主豬狗不如的苦難日子。周柯苦口婆心勸他,世路艱難,哪有如意人生,公主再無禮,你也不能用一張休書解決問題,人心都不是鐵石,再蠻橫的公主也有軟弱的角落,全天下的女人都差不多,你隻有給她足夠的愛,精神上寵著她,身體上滿足她,沒有馴服不了的女人。

周柯臨別時還送了一本絲帛的”房中術“給班始,書中還配了惟妙惟肖的精美插圖。周柯神秘曖昧地說,當男人,這個很重要,做好了,不僅養心怡神,還能和諧家庭,孝敬雙親。班始笑道,就聽你胡說八道,居然還能 孝敬雙親?你老兄外放的這些年,是不是隱居古洞,閉關修煉歪門邪道?周柯說,我慢慢講給你聽,大婚之前,我並沒見過我內人一眼,我見過她父親朱丞相,我看丞相相貌堂堂,她的女兒不會差吧。我母親還說,丞相對他四個兒子一臉的威嚴,不苟言笑,而對女兒極其寵溺,她是丞相唯一的女兒,最愛的掌上明珠。我當時心想,肯定是個千嬌百媚的大家閨秀。你不知道,揭開紅布的刹那間,我驚得是心涼胸悶,想即刻逃跑,大餅臉不說,還長了一臉的麻子,眼睛還那麽小!我怎麽想得通?她幾個哥哥都風度翩翩,玉樹臨風,怎麽會長出這樣的妹妹?難怪丞相要把他的女兒藏在深閨,不讓人見,見了誰會要她啊?我怎麽如此倒黴啊。但我還是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因為我知道利弊,自身的前途,家族的興榮,遠勝過如花的容顏。我對新婚娘子很好,她也知道回報我。三弟仕途坎坷,在蒼梧郡受苦, 娘子通過她父親的關係,讓三弟調回了京城,還當了法曹議令史,這讓我父母倍感欣慰。父親一到冬天就有嚴重的氣喘,每次都讓我們提心吊膽,害怕他熬不過去。三弟上任是在臘月,我父親麵色紅潤從床上爬起來,我們都忘了他有病。你說讓父母開心無憂,是不是一種孝心?

班始聽了點頭說,你確實有孝心,但是我相信你妻也是知書達理之人,絕不會無理取鬧。周柯說,當她服你了,她就沒有取鬧的心,你還是好好領悟這本書吧。總而言之,周柯希望班始與公主情融意洽,共享人間喜樂,公主開心了,你班始才能步步高升,一生順達。

送走周柯,班始一轉身就把”房中術“扔進了炭火。周柯變了,他和他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周柯的歪門邪道他走不來,也不會去走。在他看來,跟無愛的人產生親密動作,讓他惡心不堪,而與相愛的人心心相印,就算沒有肉體關係,也永世銘心刻骨。

班始行屍走肉,陰城公主也活得異常憋屈。她常常去三姐家散心。三姐家有個英俊高大的衛士,名叫虎山,一身的力量,刀劍功夫了得,陰城公主問三姐,班家陰氣重,男人沒有用,強盜光顧了好幾次,你能把虎山借我用些時間嗎?三姐把一顆葡萄含進嘴裏,她悠悠笑,駙馬那裏能通過嗎?公主說,他保護不了我,我隻能靠自己。三姐說,妹妹喜歡就拿去吧,不好用,再還回來也行。

陰城公主把虎山帶回班府的第三天,就派上了用場。那個寒風紮骨的晴天,香蘭對虎山說,看見天上的鴿子沒有,你有本事把它弄下來嗎?虎山聽了,“搜”的一下,暗器上了天,香蘭一抬頭一低頭,那鴿子已落了地。虎山撿起帶血的鴿子對香蘭說,這是一隻信鴿。

香蘭立即稟報公主,鴿子上的腳纏了絲帛,絲帛上有字。公主說,你念吧。香蘭念道,焉得諼草,言樹之背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不懂什麽意思?公主冷笑道,諼草就是療愁花,廚房裏配菜用的真筋菜就是它,很好很好,我讓他永遠也忘不了,吩咐廚房把這隻鴿子跟真筋菜一起燉,然後請駙馬過來用午膳。

燉好的鴿子諼草湯,散發出詭異的香氣在室內彌漫。班始臉色發黑,但是拚命咬緊牙關,眉目之間掙紮出倔強和不服。他越淡定,公主越生氣,她朝他尖聲叫道,你在外麵跟野貓亂滾,倒是說清楚呀。班始心想,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但是必須保護林諼和她的家人。班始說,我去年跟朋友相約在邙山狩獵,在開滿諼草的山坡上打過野豬和狼,有幾張狼皮藏在山洞裏,朋友用鴿子給我傳消息,想再約邙山,沒想到汙了公主的眼睛。公主說,既然說的是狼皮,幹嘛不正大光明說清楚。班始說,我不正在跟公主澄清嗎。公主把鴿子湯朝他頭上潑去,厲聲喝道,管你是真話還是假話,馬上給我滾遠點。班始求之不得,趕快走人。公主氣得把一桌的美食都掀翻了。虎山安慰公主道,我們不吃了,我知道白馬硯有家客樓…...香蘭小聲對虎山說,不要再去外麵,昨天才出去了,老夫人的臉色非常難看,讓廚房再做幾個菜就行了。

虎山時刻都侍奉在公主身邊,言聽計從,溫柔體貼,無論是床畔還是外遊,她現在離不開他了。流年一瞬,又是幾個春秋遠去了,那個野花滿山的春天,虎山帶公主出門踏青。公主和香蘭坐馬車,虎山騎馬,眾人興盡回家。車行半途,一輛華麗光耀的馬車擋在路上,沒有盡快讓出道來,香蘭說,出門在外,最好不惹事,讓他們先走吧。公主說,憑什麽讓他先走,給我衝過去。

這一衝一撞自然就打鬥了起來。冤家路窄,原來是公主的老相好,鄧家的公子,那鄧公子見了陰城公主,嚇得麵色如土,魂飛魄散,趕緊上來磕頭請安。陰城公主搶過馬鞭就抽他,邊抽邊罵,鄧家雜種,我還真以為你有種,跑到天邊化成了雲朵,依然是個沒膽的臭蝦爬,你回來就回來,去牛屎不行嗎?去找根繩子把自己掛在房樑上不行嗎?偏偏要撞到我眼前來,看我今天不抽死你。幾鞭子下去,就讓鄧公子華麗麗的衣裳四分五裂,肉也露出來了,眼看著馬上就要血飛肉濺,一個青衣女子跑過去,護住了鄧公子的頭。

公主止了鞭子,厲聲問道,你是誰?鄧公子說,是我的賤內。陰城公主見二人半擁半攙,相互依靠,過去時光裏的人和事,像一幅打開的長畫飛揚在她麵前。想起鄧公子騙她玩她,要了她的貞操,最後什麽也沒給她,就是為了眼前這個老女人,不肯冒險娶自己,還編出理由拖住自己,最後逃之夭夭,我有那麽可怕嗎?每個人都有心疼心戀之人,這個世上可有誰愛惜過自己?公主越想越氣,舉起馬鞭朝二人拚命抽去,結果二人爭先恐後為對方擋鞭子,真是恩愛有加,為愛犧牲。 公主氣得眼睛冒煙,鼻子噴血,下手更重了。

香蘭怕搞出人命,拉住公主袖子說,公主小心手痛,這兩個賤人不理也罷。虎山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馬車下麵正好有堆馬糞,讓兩個畜生過來吃了。公主冷笑道,好,把這堆馬糞吃幹淨了,就讓你們走路。那青衣女子說,我夫君胃疼,不能吃,就讓我吃吧,邊說邊把馬糞塞進自己嘴裏。香蘭對虎山說,看著好惡心,我都要吐了,別熏壞了公主,我們快走快走。

這邊馬車轟然離去,鄧公子的馬夫和家仆即刻幫二人清洗。馬夫說,這是誰家的公主?好囂張,就是皇後娘娘也不會這樣作踐人。鄧公子說,太後薨了,她大哥皇帝當了家,現在誰敢惹她?看見她的車就該遠遠避開。馬夫說,我不認識公主的車,但還是避了的,隻是沒來得及,她的車就像狼一樣撲過來。

回到霞光台用了膳,公主的氣還是沒有理順,想著自己出身高貴,容顏嬌媚,為什麽沒有品格貴重的公子對自己一心一意?是命運使然嗎?窗外庭院有一株五米高的木槿,一樹繁花爛漫。微風吹過,霞紅色的花雨紛飛彌漫,漫天的柔軟溫香。公主想起了,王府的花園也有木槿樹那年公主還小,十歲還是十一歲,她站在花雨中,一個白衣翩翩的男子如夢一般走到她的身邊,對她讚道:你比木槿花還美。她的臉紅了,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樣溫柔過,她說我不知道這是 木槿花。他說,詩經中的”有女同車,顏如舜華。” 舜華就木槿花,在我的故鄉,它也叫朝開暮落花 朝開暮落僅榮一瞬 她看著他的眼睛,還想聽他說下去,但他已被二哥叫走,後來聽三姐說,他是母親家的親戚,因陪父親到京城辦事,順途拜訪王府的姑姑。後來,後來就再有沒有他的消息,但是陰城公主一直記得那個木槿花飛的午後,花瓣紛繁重疊,恍然一條柔媚的花河向她湧來。偶爾她也會遐想,如果嫁給那個白衣男子,她或許是個溫柔賢良的妻,聽他的話,他會拉著她的手看木槿花開花落,或許他們已經有了孩子…...

心生惆悵, 公主倚欄長歎,三姐馬上就要當母親了,她的眉目間時刻流淌出母性的溫柔和順。三姐的駙馬風流瀟灑,氣度超然,對愛妻嗬護有加,那些琴瑟和諧的畫麵落在她的眼睛裏,還是令她向往。三姐曾經勸過妹妹:我們雖然貴為公主,無論怎樣任性,終究還是女人,應該當好人妻,以後還要當好人母。公主沒有告訴三姐,她和駙馬大婚,至今沒行夫妻之禮,她怎麽去當人妻和人母?鄧公子可惡至極,班始更該殺,公主越想越氣,命香蘭去把班始叫到房間裏來,同時又命令虎山脫了衣服,滾到她的床榻上來。她撫弄著虎山的頭發,突然計上心來,詭異一笑說,我們換個地方玩。

香蘭把班始引到三樓,走過偏僻暗黑的內廊,內廊盡頭有間小屋,本來是堆放雜物。班始心想,這刁野蠻橫的公主又要想什麽法子折騰他。門被香蘭推開了, 鏤空棱窗細碎的光,與檀香的煙霧交織在一起,沙漏發出沉鬱的裂響聲。班始怔了一下,看見雲珠帳內,兩團刺目的白肉滾在一起,公主和虎山赤條條正在肉搏。班始又氣又驚,嚇得想跑,門已經反瑣了,哪兒也走不了。公主仰在床上,對他指手畫腳下命令,隨便找個地方給我坐下,教你怎樣行周公之禮。她說如今這世風日下 ,人心混亂,愚民太蠢,不懂夫婦之倫,當年周公輔佐天子,親自製禮,遵從陰陽合諧,乾坤有序,其儀男俯女仰,以合天覆地載,養育萬物之理。

班始雖然遵命坐下,但是昂著頭,咬牙切齒就是不看公主一眼。公主氣急,喝道,蠢笨如豬的東西,給我滾到床下去。班始傲然不動,虎山從床上跳下來,一麵碩大的肉牆立在班始眼前,班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便被肉牆一腳踢到了床下。空中傳來公主撕裂的笑聲:你既然不敢看,就在床下聽,帶著你的豬耳朵用心聽。

憤怒和奇辱如烈火在焚燒班始,他想跳起來把跟床上的兩個惡魔同歸於盡,但他渾身巨痛,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眼前一陣黑,又一陣金星亂閃,當公主喊他滾出來的時候,他居然暈過去了。公主對虎山說,父王害苦了我,你看我嫁了個什麽廢物,不如把他廢了,讓你來當駙馬。

班始求之不得,如果公主真的想廢他。但是公主就是喜歡折磨他,他越痛苦,她越開心。在公主看來,她的美好婚姻和青春年華都是被班始摧毀了。七夕節剛過,公主便命香蘭把班始叫到三樓小房來學習禮儀。公主對他說,我畢竟是一國的公主,看在皇帝的麵上也得聽從我。班始下跪低頭說,我無時無刻不聽從公主。公主說,那好,我教你房幃之禮,你得睜開眼睛好好學。

班始冷眉冷眼,雖然跪在床前,但就是不看公主一眼,公主氣急說,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還不給我滾到床下去。班始依然不動,這次又是虎山幫忙,把他踢到床下去聽課。

但是這次班始沒有暈,也沒有屈服,他從床下爬起來,居然微笑著看公主二人,他的笑陰冷而詭異,電光一閃間,他從袖中拿出匕首,寒光四射插進虎山的心髒,可惜了這位武林高手,連哼一聲都沒發出,就被班始這個文弱書生送上了西天。公主嚇得臉青唇白,眼睛瞪成了鴨蛋,因為虎山身上流出來的血已經把她雙手染紅,那陣勢似乎是她殺了。公主乞求班始,你不要殺我。班始舉刀對她冷笑,殺不殺你,我都得死,幹脆結伴上黃泉路。公主拚命想喊香蘭救命,但是聲音堵在喉嚨,怎麽也掙紮不出來。恍惚之中,公主又回到那個木槿花飛的午後,霞紅色的花瓣蜿蜒重疊,恍然一條柔媚的花河向她湧來,那是她生命中最銘心動情的時刻,她將帶著那唯一的純真遠去。

香蘭感覺室內動靜不對,帶著家仆破門而入, 頓見血泊中的兩俱裸屍,公主滿目驚恐,斷了氣也沒閉上雙眼班始手拿凶器,從頭到腳流淌著鮮豔的人血,但不是他的血。他猙獰地對眾人狂笑:“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那個滴水成冰的寒冬, 順帝下令腰斬班始,班氏家族裏,凡是與班始同輩的兄弟,全部殺頭抵罪。班氏一族的繁華顯赫走到了盡頭,街頭百姓議論紛紜,陰城公主的醜聞在茶樓酒肆間傳得沸沸揚揚,他們感慨,如果太後還在世,班始肯定不會被殺,班始的姑婆班昭,是太後最尊敬的老師。

朝廷每次重大決策,太後都要聽從班昭,漢帝早就心懷不滿。太後一薨,憋屈已久的漢安帝立刻清洗太後家族,至於班家,暫時沒找到岔子,才沒對班家治罪。當漢安帝病逝在南巡途中,兒子漢順帝繼位,陰城公主從皇帝的妹妹變成皇帝的姑姑。這班始膽大包天,居然敢殺皇帝的姑姑,漢順帝當朝咆哮,要滅班家九族,因周圍群臣勸阻,才僅讓班始的兄弟連坐陪葬,否則上百人將無辜送命。

傳說班始被處決的那天,有個女子花了重金賄賂行刑官,帶走班始一分為二的屍體。有說是班家的姐妹,有說是曾經的相好。總之,班始被埋在無人知曉的叢林,林中有條小河安靜流過,河邊的諼草縱情開放,在明朗的天空下燦耀如畫。


 

 

作者:孟悟

首發於 2018《大河文學》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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