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無紫薇

隨便寫寫,不必太認真
正文

變亂之十三 : 表演狂

(2018-08-14 11:02:13) 下一個

 

1

蘭歡的小兒子滿周歲了,家裏請了保姆,她也沒怎麽操心,外麵有活動她照去不誤。轉眼又是一個端午節,一群人在麗華姐家包粽子。魏盈帶了兩盒紅豆沙餡和蜜棗,她的表妹邱莎莎則帶了香甜的日本糯米。

兩年前遭遇的那次超市打劫,讓魏盈差點放棄婚姻,丈夫成偉臨陣慌亂,沒有保護好妻子,讓魏盈心灰意冷。而莎莎卻是因禍得福,本來都離婚了,結果丈夫熊亞麵對歹徒,英勇奮戰負傷,讓莎莎感動不已,兩人又重新生活在了一起,比任何時期都要甜蜜。魏盈最後也沒有離婚,莎莎勸過她:”成偉這麽優秀,你可不要成全外麵的女人。“

魏盈後來也想開了,這個年齡想折騰已經沒有資本了,隻是麵對成偉已經沒有過去那份徹頭徹底的心了。這樣也好,把愛留一些給自己,發展興趣愛好,先前魏盈喜歡呆在家裏研究各種菜譜,每天餐桌上的美食絕不重複。現在好了,除了在中文學校教鋼琴,餘下來的時間都是在學跳舞,天天練功,進步飛快。

麗華姐一邊包粽子一邊對魏盈說:”上次看你們舞蹈隊在教堂演出,我覺得你的動作特別優美。“ 莎莎在一旁接口道:”我姐小時候就是全才,唱歌跳舞,表演朗誦都出眾,後來專心學了鋼琴,跳舞的才藝沒有挖掘出來。“ 蘭歡說:”看魏盈跳舞真是享受,你應該跳領舞或者獨舞。“ 魏盈忙說:”能夠跳群舞就很好了,我不領舞。“ 李香說:” 魏盈太謙虛內斂,應該向賀雲嬌學習,那人天生就是一表演狂。“

賀雲嬌能歌善舞,在華人社區特別活躍,李香說她比鯉魚還鬧騰,又形容她是一朵迎著春風開的奇葩。隻要能去跳舞,那賀雲嬌就會歡喜得發狂。那年春節前夕,賀雲嬌急匆匆趕去排練,路上不幸被一酒鬼撞車,腳受了傷,從醫院出來後便 多了對拐杖。大家強烈推薦魏盈當領舞,魏盈便欣然接受了。結果表演的前一天,賀雲嬌一瘸一拐出現排練現場,音樂一響,拐杖一扔,整個人就開始閃閃發光,她翩然起舞,似乎這世界就她一個人存在!一曲舞畢,腳傷居然痊愈了!

在舞台上,雲嬌不如魏盈漂亮高大,但比魏盈氣場強大許多,是舞台上的絕對焦點,雲嬌在一群人的水袖舞裏領舞,其他人都成了她的背景,她是萬綠叢中的紅,眾星環繞的月。領舞完了緊跟著獨舞,台下黑壓壓一片,舞台的燈光暗了再亮,亮了又暗又一曲音樂響了,賀雲嬌個舞魔,從新疆跳到西藏,從苗族跳到傣族......來勁了,居然霸著舞台不走,全忘了後麵還有麗華姐和一群大媽的秧歌舞!

魏盈的群舞跳完後,一直坐在莎莎身邊,一群人竊竊私語私語:“看過愛出風頭的女人,但遠沒到走火入魔的級別。”李香說:“不出風頭就不是賀雲嬌了,她不是表演狂誰是表演狂。”


 


 

2

半年前,莎莎跳了槽,在一家老人院當護士。說起那家老人院,可不是普通的地方。室內大廳那個金碧輝煌,讓人感覺擁抱了光明之神,從發絲到指尖似乎都在發亮,水晶吊燈豪華大氣,大理石柱氣勢恢弘。站在大廳中央看那些精美的壁畫、雕花、地毯,屏風......眼花繚亂中,以為進了歐洲中世紀的皇宮,但是不斷滾動圖片的電子屏幕,提醒你身在信息時代。誰會想到這是養老院?比五星級酒店還極盡奢華

不用解釋,裏麵居住的老人都是有錢人,老人院的文化活動頗為多彩。那天院長助理南西問莎莎:“這個月是亞洲文化節,你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些中國元素的歌舞表演?”

莎莎第一個想到的是魏盈。魏盈說:“這學期我有幾個學生的鋼琴私課,忙不過來,你最好去找賀雲嬌,隻要是跳舞,她永遠不會讓你失望。”賀雲嬌在舞台上的狀態,如癡如狂,即刻在莎莎腦子裏鮮亮回放。她給賀雲嬌打電話:“不好意思,酬金隻有20美元,您能來為我們表演嗎?”

沒問題!”賀雲嬌在電話那頭幹脆響亮。賀雲嬌滿臉的喜氣,提著兩大包行頭風風火火趕到,本來電話裏商量好的,她隻跳一個傘舞,結果她跳了傘舞又跳扇子舞,扇子舞完了還有紅綢舞,紅綢舞得那個熱火朝天,激情四射,讓所有的人都忘了時間和地點。莎莎以為紅綢舞結束了就該劃上句號吧。結果賀雲嬌根本沒有退台的意思,她從她的大包裏拿出宮燈和腰鼓,又開始手舞足蹈。

莎莎坐在一旁心想,本來隻付你一曲舞的價錢,你跳了這麽多也是白跳啊。但是賀雲的心思隻在表演,或者說出風頭吧,她似乎想縱情展現中華民族千年的舞蹈文化。最後鬧瘋了,賀雲嬌雙手叉腰,並步又跨步,喊起口號,調動一群老頭老太太跟著她跳起了“小蘋果”。有幾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雖說無法站起身來,但賀雲嬌眼觀六路,也沒有忽略他們,讓老人跟著音樂的節拍舞動手臂。

莎莎心想,找賀雲嬌確實找對了人,技術全麵,表現欲望強烈,對價錢也不看重。莎莎無意間轉了一下頭,看見從不苟言笑的院長笑得五官開了花。那個猶太老頭,秉承了猶太人的生存智慧,精明算計到每個細微之處。他能不開懷大笑嗎?這麽小的成本買來了這麽多的實惠-- 讓他的客戶歡天喜地。

莎莎把草綠色的支票遞到賀雲嬌的手上,她笑道:“說好的,隻有20美元,你跳了一小時,還免費傳授中國舞蹈文化,他們不會加錢。”賀雲嬌的眼睛裏有光,頭發絲也閃著,她說:“我跳舞從來不是為了錢,如果是為錢,在美國早就餓死了。”這話倒是不假,賀雲嬌平日在一家華人工廠當會計,一周隻幹四個半天,剩下的時間不是跳舞就是教舞,好在老公有份不錯的工作,養家沒有問題。賀雲嬌一天到晚在外麵載歌載舞,兩個孩子的吃穿和功課都是老公在管。賀雲嬌混得開心,回家看誰都是一張笑臉,對老公不嘮叨,對孩子不抱怨,掙的錢也交給老公統籌,從不過問家務財政。她給他們自由,他們也讓她去外麵飛。

3

自打賀雲嬌在養老院演出後,就開始跟莎莎套近乎,她在電話裏對莎莎說:“養老院好高級啊,我一路開車過去,綠樹成蔭,湖水清亮,草地修剪得那個整潔,比地毯還漂亮。我還看見幾棟小紅房隱在樹蔭下。我當時就想,這裏的老人太有福氣,既有自己的獨立空間,又可以享受社區的全套服務。一定很貴吧?

莎莎說:”確實不便宜,普通房間都是5000美元一個月,獨立的小紅房肯定更貴。”賀雲嬌即刻問:“你的工資應該很高吧?” 莎莎說:“高什麽高,不如我從前在醫院當護士,我跳槽到養老院主要是圖工作壓力小,心情輕鬆愉快。” 賀雲嬌說:“在那麽美的環境裏工作,心情肯定愉快。對了,你們那裏需要健身舞教練嗎?”

拐了半天,原來賀雲嬌想在裏麵找份工作。這個忙是舉手之勞,莎莎隻需動動嘴皮子。第二天上班,莎莎找到南西詢問。南西說,我們這裏已經有健身舞教練了,有證書,還有好多年的經驗。南西對賀雲嬌的印象很好,活潑開朗,老人院的老人們都喜歡她,不少人還盼著她再來表演。但是南西心平氣和,指出了賀雲嬌最明顯的缺點:英文不夠好,這裏的老頭老太太耳朵多少有些毛病,交流起來恐怕有問題啊。話到這個份上,莎莎心想恐怕沒有戲,她正準備提及一些別的事情,南西開口了,她幽幽地說:”如果你朋友真愛舞蹈,她可以先在這裏當義工。“

當義工?南西心想,這年頭大家都要掙錢養家,誰的時間不是美元做的?太過份了!她後來在電話裏對賀雲嬌說:”沒辦法,猶太人開的養老院,動不動就想要免費的勞動力,你知道猶太人的鼻子為什麽大嗎?因為空氣是免費的。”賀雲嬌在電話那頭嗬嗬地笑道:“沒關係,沒關係,義工就義工,先垮一隻腳進去再說。”

賀雲嬌不計個人得失 ,這份大氣豪爽著實讓莎莎佩服,她沒有理由不為她牽線搭橋。賀雲嬌進了老人院的大門後,憑她的魅力和熱情,在裏麵混得風聲水起。賀雲嬌上課有個鮮亮的特色,教老人跳中國廣場舞,反正就是健身舞,對不對?那天莎莎經過健身房,聽見裏麵傳來歡快的 《最炫民族風》,一會兒又變成了《荷塘月色》和《月亮之上》,當然少不了《小蘋果》。莎莎覺得中國的廣場舞協會應該給賀雲嬌頒獎,那獎的名字可命名為“對外傳播貢獻獎。”

賀雲嬌是個演出狂,一半時間用來教課,一般時間用來展現她的舞蹈。賀雲嬌在華人圈子裏遭受非議和嘲諷,但在老美的地盤裏卻收獲了感激和欣賞。那天莎莎聽魏盈說起,賀雲嬌在中文學校的周末班學太極,心想賀雲嬌還挺鑽業務的,老人院的老人肯定會喜歡。賀雲嬌每次見了莎莎都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總是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貴人。”

莎莎臉紅心跳,什麽貴人啊?貴人介紹的工作白幹沒有錢?三個月一翻就過去了,莎莎看賀雲嬌盡心賣力,老人們興高采烈,南西那邊也很滿意。試用期該過了,怎麽說也是付錢的時候了。賀雲嬌欣欣然的表情,一點不急,但是莎莎急,她說:“雲嬌,如果再不給錢,別幹了,誰的時間不寶貴?至少你開車過來的汽油費總不該自己掏吧。”半年過後,忍無可忍的莎莎去找南西談話,南西詫然反問:“為什麽要付錢?她義工幹得很開心,是我們給她提供的寶貴機會。”

什麽寶貴機會?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世界上居然有如此雇主,卑鄙可恥,比國內打白條的黑心老板還可惡,至少白條還是一段承諾。猶太人啊,猶太人!難怪你們的形象留在了世界名著裏,一個比一個貪婪吝嗇,從《威尼斯商人》裏的夏洛克,到巴爾紮克筆下的葛朗台。莎莎控製住了自己,沒有問候猶太人的祖宗,但她憤怨的表情清清楚楚落在南西的眼睛。就在莎莎轉身離開的時候,南西突然叫住了她:“你莫非什麽都不知道?她班上的老人合夥給她支票,至少一月兩次。她私底下還教授太極課,利用我們的場地設施,我們可沒收她一分錢。外麵的老師上我們這裏承包課程,要不付租金,要不就是四六開,我們對她網開一麵?,就是看在她的義務課受歡迎,把老人們逗得開心快樂。”

4

莎莎張大了嘴和眼,她不知道這世界還有秘密的風景,賀雲嬌什麽也沒告訴她。但是南西繼續告訴她,95歲的斯密斯老太太在某個夜晚入睡後,第二天的陽光沒有喚醒她。去世後的遺囑裏居然有給賀雲嬌的錢,雖然不多,但也有5000美元。賀雲嬌守口如瓶,但是老太太的女兒心懷怨氣,有意透露給了南西,還說那個瘋顛顛的跳舞女人,不知用什麽法子迷住了母親,去世前還購買了一萬多美元的中國玉。

南西的故事還沒有結束,她問莎莎,你肯定忘不了歐文先生吧?那個變態老頭,一提起他的名字,莎莎鼻子眼睛全是濃煙滾滾。有一日莎莎當班,給老頭子輸液,他居然拔下管子,用針去紮莎莎的手,紮得莎莎一陣尖叫。老頭脾氣古怪,兒女好心來看他,他惡語相向,說他們是來看他的錢。隻有賀雲嬌能服住他,賀雲嬌給他唱黃梅戲,他能聽進去,一臉的安詳寧靜,似乎能懂唱詞裏的“世間的過眼繁華,春夢一場”。莎莎其實也理解歐文老頭,他見了護士,條件反射便是吃藥、打針、紮靜脈,但是見了賀雲嬌呢?眼前便是鶯歌燕舞、花團錦簇。

老頭子生前喜歡收藏畫,死後把幾幅皮諾 (Pino)的 作品留給了賀雲嬌。莎莎對南西說,皮諾是誰?從沒聽說過,又不是莫奈或者梵高,值不了什麽錢吧?南西把眼睛瞪成乒乓球,她說值不值錢,你上網先查查再說。

莎莎打開手機就找到了答案。一條巨大的黑蛇盤在她的胸口,還昂首吐著信子,她承認,嫉妒在她的內心張牙舞爪。這世上的事,雁過留 , 影落流水,除非你什麽也不做,做了就別想遮掩一生。莎莎有理由憤怒,自己為賀雲嬌操心奔走,為那35美元的課時費,但是人家不聲不響,利用猶太人提供的舞台和資源,悄悄地壯大自己肌肉和骨頭,而自己一無所知,這算是什麽朋友?莎莎想起前幾日,魏盈還在跟她開玩笑,說你一個老人院的護士,勤快點,溫柔點,最容易討老頭老太太歡喜,抬抬手就把千萬身家送給了你。

好多天了,一根骨頭堵在莎莎的喉嚨,她想吐出來,隻覺得一陣胸悶氣短。人都不是菩薩,人性中有善也有惡。如果是朋友,那就坦誠相見,如果不是朋友,那就公事公辦。隻要賀雲嬌不說,莎莎就裝不知道,兩人見麵依然你好我好。那天莎莎照例去查房,有個百歲的老太太抱怨,說她一身的骨頭都在疼。莎莎便問她做了些什麽運動,她說她在賀雲嬌的健身班裏跳了“小蘋果”。

100歲的老太太能跳“小蘋果”嗎?莎莎口頭匯報給了自己的上司。換在以前,這樣的事情寧可捂住,因為她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但是她匯報了,以正大光明的工作態度。莎莎上司是個辦事極認真的女人,她對莎莎說,我對這個事早就有看法了,院裏有明文規定,聘進來的健身教練必須有醫學、營養學、或者運動學的知識背景,不能因為是義工就忽略掉教育素質,出了人命誰承擔得起?不行,我得給上麵匯報。

半個月後,賀雲嬌在老人院的義工生涯宣告結束。兩個人見了麵還是笑笑,但是賀雲嬌不再稱莎莎是她的貴人,她最好的朋友。轉眼又是一個春節,華人社區當然要轟轟烈烈大辦演出晚會,這場晚會由薔薇出資讚助。魏盈告訴莎莎,為了遏製賀雲嬌這個表演狂,有人想出了個損招,凡是參加演出的人員,必須出錢報名,一個節目10塊美元,但是表演結束後會退給大家。賀雲嬌不知是計,幹脆果斷甩出100美元現金,揚聲說道,這是她的預付,晚會結束後多退少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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