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們三個都是你的好老師
燕南大學定了規矩:外國留學生必須過了中文托福(漢語水平考試 ),才能選相關的專業課。這中文托福不好過,火焰山一座,洋學生們一個個燒焦了腦袋,愁爛了額頭。隻有尼可輕鬆自如,像夏日黃昏時的蜻蜓閑閑飛過。尼可自有功夫在身,那時已經手捧一卷《中國成語故事》,從清晨看到黃昏,每個成語後麵都有一個故事,古中國怎麽有那麽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啊?
尼可占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寢室的三個女生都是她的老師,對尼可最有耐心的是鄧菲,尼可不恥下問,鄧菲從來沒煩過,其他兩個女孩劉莎和奎可然,時不時要皺幾下眉毛,搖幾下頭,麵對尼可千奇百怪的為什麽,她們不知從何解釋。
隨便舉個例子,就說《盲人摸象》吧,尼可認為那是對殘疾人不尊重,人家眼睛看不見,已經很不幸了,為什麽還要諷刺挖苦他們的缺陷?至於《守株待兔》,天底有這麽蠢的人嗎?他一天到晚什麽都不幹了,等著野兔子撞樹,他平日裏吃什麽呢?靠什麽維持正常的生活?。《愚公移山》聽上去更缺乏邏輯,愚公一家人沒有時間觀念,不幹其他事,天天就挖土搬山嗎?
鄧菲耐心地告訴她:“中國的曆史很長,文化很濃,你要融進去才能吃出其中的味道,再過一年半載的,你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尼可點頭道:“我不勉強自己,我現在的感覺已經很好了,比剛到中國不知要強好多倍。我真幸福,到了中國學中文,天天都在進步。”
鄧菲於是問她:“你為什麽選擇來中國?中國什麽樣的魅力吸引了你?”
尼可說:“說來也怪,不知道為什麽要來中國,我父母和兩個姐姐至今也想不通。不過我小時候就喜歡吃中國菜,我們全家常去一家名叫‘北京房子’的中餐館,我和爸爸都喜歡吃北京烤鴨,但我媽和兩個姐嫌烤鴨油多,隻吃炒麵和炒蔬菜。‘北京房子’的老板娘安妮特別喜歡我,常教我幾句中文,有時還送我廣東點心和中國玩具,我那兩個姐姐嫉妒死了。”
鄧菲說:“那老板娘跟你有緣,看著你就開心吧。”
尼可點頭說:“真的,她特別喜歡我,看見我就抱我,把我兩個姐姐當成我身邊的雕塑。我媽不高興的,說這樣對孩子不公平,後來就不再去‘北京房子‘了。等我兩個姐姐考上大學後,爸爸媽媽又帶我去‘北京房子‘,安妮看見我興奮得跳起來,對我媽媽喊:“你們這些年都去了哪兒,我一直在擔心你們。尼可每年生日我都給她準備禮物,全是她喜歡的熊貓,我相信她會來的,總有一天會把這些熊貓帶回家的?”
“什麽啊?熊貓,她送得起熊貓?” 鄧菲聽懵了,到底是哪路神仙有這麽大的手筆送得起熊貓?
“又不是公園裏的活熊貓,可以吃竹子,可以滿地打滾,是玩具熊貓。”尼可解釋道。
鄧菲笑道:“就算是玩具熊貓,可見安妮是多麽在意你!“
尼可繼續說:“自從我上了高中後,心頭一直有個聲音對我喊:去中國,去中國!如果我不出發,那個聲音就會一直折磨我。”
鄧菲點頭說:“奇怪啊,我考大學的那年,也是有個聲音在對我喊,去北京,去北京!我是家裏唯一的孩子,父母對我很好,家非常的溫暖舒服。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離開南京,南京也有很好的大學。但是高二的那個暑假,我和同學來到北京,去了北海和故宮,夕陽西下,站在景山上看故宮,金碧輝煌中的傷感,讓人有流淚的衝動,回家後便有了很重的北京情結。”
尼可說:“聽你這麽美的描述,我也要在夕陽西下的時候,登上景山看看傷感的故宮。”
鄧菲說:“不知道你會不會有傷感,取決於你同故宮的緣份。為什麽我要考燕南大學?因為燕南大學看得見故宮,這一切難道不是緣份?”
尼可若有所思地說:“又一次聽你說起‘緣份’這個詞匯,是不是我命中注定是跟北京有緣份?小時侯,我總是翻來複去做同一個夢,夢見一棟大房子,大房子裏麵還套了小房子,小房子外麵還有棵好大的石榴樹,到了北京才知道,那種房子叫四合院。”
“對,北京的四合院。”鄧菲點頭說:“或許你的前一世就在北京,住在某個王爺的四合院裏麵。”
“或許我是個某個王爺的公主。” 尼可開始了美好的幻想。
鄧菲笑道:“王爺的女兒不是公主,應該是格格,但是我鼓勵你放開想象的鴿子。”
兩個人坐在陽台上,一邊用小電爐煮毛豆一邊閑聊,想到哪裏就聊到哪裏,那種感覺最舒服愜意。對於尼可,在那種愜意的氛圍裏學習中文,是最愉快的心靈旅行,抬頭便是喜悅的風景。
宿舍外麵有個生活陽台,陽台的曬衣杆上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和毛巾,風一吹,飄飄揚揚的,頗為壯觀。有時候,她們的胸罩吹不見了;有時候不知誰家的內褲落在了陽台的地上。尼可早適應了這樣的環境,也學會了洗衣服和曬衣服,隻有好衣服她才送去洗衣店。
尼可成長的那個社區,算得上高尚的社區,居民自家的後院是不允許曬衣服、堆破爛,園子裏的花草樹木必須定期修整,維護社區環境的美觀,也就是維護社區房地產的價值。在尼可的記憶裏,隻有在貧民的免費公寓外麵,才能看見曬衣服的現象。那又怎麽了?既然環境在變,人的習慣也在變。尼可很快發現,用手洗衣服的樂趣很多,而與陽光親密擁抱後的衣服,散發出溫暖舒適的芳香。
水開了,空氣裏彌漫著毛豆的香氣。鄧菲把毛豆剝開放進嘴裏,然後感歎了一句:“美好的生活不過如此。” 尼可點著頭,突然站起身來,陽台上遙遙可以看到故宮的一角,夕陽下的故宮,有一種輝煌在慢慢融化,融化在漫天的霞光中。歲月的風景突然定格,過去和未來融為一體,神秘蒼茫,恍若隔世的遙遠,一切不可觸摸。
鄧菲若有所思地說:“你看故宮,你看故宮,它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這兩三年來,我夜裏做夢總是有故宮的影子,我感覺自己穿越在故宮裏麵,似乎很多年前就在故宮生活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你的前世在故宮?” 劉莎不知什麽時候回屋了,衝到陽台,上,毫不客氣抓了一把毛豆,她一邊吐殼一邊說:“你前世在故宮,是東宮皇後娘娘呢?還是皇帝最寵的妃子?”
”哪有人人都當皇後妃子的?” 奎可然掀起簾子也上了陽台,她對鄧菲笑道:“也有可能是廚房裏燒柴的宮女,或者......” 她故意放慢了語速,抑揚頓挫地說:“端屎倒尿洗屁股的太監。”
三個人笑成一團,隻有尼可沒有笑,她一臉的迷惑,強烈需要答案:“我知道皇後和妃子的意思,但是太監是幹什麽活的?”
“居然太監是幹什麽的都不知道?簡直白給我們混了這麽長的日子。” 那個晚上,奎可然把一堆碟子放到尼可的麵前:“都是清宮戲,有勾心鬥角的,有兒女情長的,好好學習吧,看不懂的地方就不恥下問,我們三個都是你的好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