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倫畢業有一年了,我很想知道他畢業後的去向,有沒有找到工作。但是,學生畢業走了,也就走了,沒有人知道他們生活得怎麽樣,除非他們回學校來看我。
有一天,德倫果真突然來到我的課室,他說是專門回學校來看我的,德倫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他看上去成熟多了,可能沒那麽調皮了吧。
他告訴我,他現在在一家裝修公司工作,是家大公司,有工會支持的那種規模,當然薪水應該很不錯,福利待遇也相當好。
我問他:“可以告訴我你的薪水是多少嗎?如果你不想說,就別說,我隻是問問。”
他說:“二十八美元每小時。”
“挺不錯的,你成高薪階層了。”
“還沒呢,這是起點的薪水,那些幹了好幾年有經驗的技工,薪水高多了。”
“是嗎,但你比我掙得還多。”
“真的嗎?我竟然比你當老師薪水還高?” 他不相信。
“我沒騙你,你的薪水真的比我的高。”
“那你的薪水是多少?可以告訴我嗎?”
“我不可以告訴你,我不能泄露老師的工資秘密。如果我說出來,蔡校長會炒掉我的,這是學校的規定。但你可以到網上去查,我們這類學校老師的起點薪水是多少都是公開的,我在這裏當了四年老師,你再估計一下每年加薪百分之幾,你就可以知道我現在的薪水是多少了。”
“你還要考我的數學嗎?”
“這是可做可不做的作業,隨你自己。”
說完,我們都開懷地笑了。
我問他:“你還有沒有玩滑板,到處去‘巡回演出’?”
他靦腆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說:“你還記得我玩滑板?我現在少玩很多了,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個小孩,而且工作也忙。”
他還特意說:“其實,工作的時候是不能玩的,隻是休息日我才偶然玩一玩。”
看到往日差點被蔡校長踢出學校的調皮孩子,現在已經成熟起來,有了好工作,我確實很開心。
一天下班的路上,我遇到了弗裏曼。他畢業離開學校後,我再也沒見過他,有好幾年了。我挺想念他的。
他問我:“國老師,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弗裏曼。我的姓很容易記住,是嗎?”
我一陣驚喜,但我看不到他往日天真爛漫的笑容,眼前的他是一臉的滄桑感。他理了個平頭,眼神很憂鬱,看上去很疲倦。
“記得,當然記得。”
“我結婚了,女兒已經六個月了。”
“好啊,恭喜你!”
“這半年來,照顧這女兒,我好累啊,孩子每天半夜就哭鬧,我沒睡過一天好覺。”
他告訴我,妻子是個中國姑娘,也是從我們這所職業學校畢業的。現在他們自己在外麵租房子住。他已經完成了在市立大學的兩年預科課程,他學的是犯罪心理學。但正當他準備轉到四年製大學去的時候,有了孩子。妻子要照顧孩子,不能出去工作,生活挺拮據的,他隻好暫時中斷學業。他現在必須打兩份工,才能應付日常的開支,夠辛苦的。他打算等女兒長大些,就重新回到學校去,完成大學學業。
他第一份工剛下班,正趕去上第二班,我們沒說上幾句,他就匆匆地走了。看著他遠處的身影,我感到很欣慰,但欣慰中卻帶著淡淡的辛酸。欣慰的是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成為一名真正的男子漢,能夠撐得起一個家。辛酸的是他才二十四歲的年齡,就要挑起家庭的重擔。
又有一天,下班的路上,我下了公車,正去轉乘地鐵,地鐵站距離公車站大概二百米的地方。我看到前麵一個拉丁裔的女青年,拖著一個行李箱,行李箱看上去挺重的。
當我走近她的時候,她抬頭看到我,我們的眼睛無意間對視了一會兒。她突然露出驚喜的神情,對我說:“國老師,你還記得我嗎?”
我感到一頭霧水的,我並不認識她,我說:“記不得了,你是誰?”
“我以前是蛇王島職業中學的學生,你三年前教過我數學,不記得了嗎?”她說。
我想了一會兒,尷尬地笑笑,說:“我真的沒有印象,可能我教的學生太多了,想不起來。”
她說:“那當然,學生記住老師很容易,老師記得學生就很難。”
我說:“不好意思,我忘記你是誰了。”
她說:“沒關係。你還記不記得,三年前,我想考大學,數學總過不了,我就專門到社區大學上數學課,還是跟不上。後來西雅圖叫我去找你,幫我補習數學。西雅圖說,隻有國老師才能幫我過這一關。那個時候,我隔天就找你問數學問題,其實我並不是你班上的學生。”
她這麽一說,我才想起來,是有過這麽一個學生,經常來問我大學的數學問題。這麽勤快的學生,我竟然也能給忘了。看來,隻有調皮搗蛋的學生,才能給我留下永久的記憶,而努力學習的學生,我卻把他們都給忽視了。
我說:“我想起來了,你是從紐約轉學來的學生,後來上社區大學,對不對?”
她說:“對了,國老師記憶力真是好。”
“把你這麽努力的學生都忘了,記憶力還好?”我接著問她:“你拖著這麽重的行李箱,是去哪裏啊?怎麽不自己開車?”
“我剛從社區大學畢業,轉到B大學繼續高年級的課程,這是我的行李,我沒有自己的車,我坐地鐵去。過幾天就要開學了。”
“B大學是一流大學,祝賀你!”
“謝謝!我以全A的成績被B大學錄取。我要多得你幫我補習數學,你知道,數學是我最難學的科目。”
“我也沒幫你多少,主要是你自己的努力。”
我們就匆匆幾句,她說要趕地鐵,隻好跟我聲再見了,我就祝她學業進步,早日畢業。我看著她拖著行李箱,一會兒消失在下班的人群中。
我突然覺得,我真的離不開蛇王島的這些孩子,雖然,這些孩子一個個地離開蛇王島,走進社會,再也不回來。但是,能夠幫助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孩子找到光明的未來,卻是我人生中最有意義的一段經曆。
(完)
2015年7月6日
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郭老師寫吧!讓我們一起聽郭老師講那過去的故事。
郭老師說 “這段時間我沒有什麽思路,我不想寫些為了寫作而寫作的文章,就停下來了,很抱歉。過些時候,看有些什麽新的故事再說吧。” 可是郭老師在 “決定離開 - 我在美國當數學老師(完)” 的最後有下麵這一段文字:
說到跳槽,使我突然懷念起童年時在廣東順德農村生活那短暫而快樂的時光。
那裏是我祖父輩們生活的地方,那時我最喜歡聽他們給我講他們年輕時傳奇的故事。將來興致來了,我會把他們的傳奇故事寫出來的。
我一直在等呢。郭老師,就寫這個吧!不必每天趕一篇。Take your time. But please continue! Thanks a million!!!
謝謝讀者的關心!這段時間我沒有什麽思路,我不想寫些為了寫作而寫作的文章,就停下來了,很抱歉。過些時候,看有些什麽新的故事再說吧。再次謝謝讀者的支持!
這些孩子沒有特別的作案目的,突然一時的邪念,就會做出犯法的事來,這與家庭和朋友的影響有很大關係。
作為老師,也不可能知道這些孩子到街上會幹些什麽,這些孩子的行為,與家庭的環境有很大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