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寫完與小蒼蘭(學名:Freesia)有關的南國香花記憶後,無意在網站上讀到一則3月8日的新聞:原生於南非的各種小蒼蘭於2024年首次大麵積出現在福州倉山區南江濱的花海公園,即將進入盛花期。四萬多株小蒼蘭占地約1200平方米,黃、白、紫、紅、粉紅等各色漏鬥狀小花漸次開放,散發出甜美的芬芳,豐富了人們的精神世界。
(小蒼蘭)
二十多年前我離開福州時,花海公園尚未建起來,小蒼蘭在福州隻是小麵積種植。我去花店裏買玫瑰,被一束束秀雅的小蒼蘭驚豔到了,其香濃而不嗆,醇而不濁,有別於本地司空見慣的白玉蘭、茉莉和梔子的氣味。正是恨嫁的年紀,我突然好想收到一束小蒼蘭,沒有玫瑰那麽老氣橫秋,卻同樣代表濃烈的情感。
小蒼蘭怕凍,在溫村戶外隻能當成一年生花卉種植,我在家四周散步時卻很少見到。倒是產自南非的其他球莖植物,如百子蓮(學名Agapanthus inapertus pendulus )、酢醬草(學名Oxalis)、鳳梨百合(學名Eucomis)、孤挺花(Amaryllis belladonna )、天使釣竿(Dierama)、某些唐菖蒲(Gladiolus)等,在這裏早已是大熱的園藝植物。我在研究那些傳入北美的南非球莖花卉時,意外地發現有一種叫狒狒草(baboon flower,學名Babiana)的,花型酷似小蒼蘭,因此很多人搞混了。這也難怪,兩者都是鳶尾科的,不過狒狒草的球莖更加扁小,表麵有一層纖維質薄膜。狒狒草株高不過三十厘米,六瓣花在底部聚合成漏鬥狀,色彩鮮豔,有白色、淡紫色、玫瑰粉色、藍色、紫色等,飄著淡淡的幽香。
(狒狒草)
狒狒草隻靠蜜蜂或猴甲蟲(monkey bettle)傳粉,靠蜜蜂傳粉的品種通常擁有較長的花“漏鬥”,靠猴甲蟲傳粉的品種花色對比度高(如紫色和白色)。現代園藝師已經培育出來好多五彩繽紛的雜交品種,至今已覺不新鮮,因此某些植物發燒友大老遠跑到南非,淘回來一些不知名的野生狒狒草。我在網站上見過一種由加州驢友種在家裏的野生狒狒草,開花時奶白色的細長花瓣如揚起的水沫,藍紫色的花藥自帶爛漫憂傷氣質,但全無芬芳。野生的狒狒草遠不如雜交的香豔,卻散發出非洲原始的靈性。
狒狒草這個名字來源於狒狒喜歡挖取和食用該植物的球莖。
所有的靈長類動物中,我最感興趣的是狒狒,這裏含著一個好笑的經曆。受方言發音限製,福建人是分不清h與f的發音的,把hui 念成 fei, fei 念成hui。記得大學裏有一個叫“慧慧”的北方姑娘,老是被她的福建閨蜜叫成“狒狒”,其他的外省同學聽了不知所以然,立馬想起非洲稀樹草原上那種擁有長長臉、像狗一樣的口鼻部、沉重有力的下顎、鋒利的犬齒、眼窩深陷的大“猴子”。大夥兒都好納悶,婷婷玉立的女生慧慧身上究竟有哪些特質與動物狒狒相關聯呢?有一陣子慧慧入睡困難,到隔壁女生宿舍討安眠藥吃,某位女生開玩笑道:“哦,你是坐在樹上或高高的岩石上休息的靈長類,難怪老睡不踏實。”再後來,所有的北方同學都了解到福建人說起普通話來無可救藥的“口齒不清”,大夥兒去郊遊時,他們會指著翩翩起舞的蝴蝶故意對我說:“胡建姑娘,看,福蝶灰灰 !”(正確的讀音是,蝴蝶飛飛)。
我寫來自非洲的花草,上網收集資料時讀到各種旅行劄記,大多會提到那裏的野生動物。非洲五霸 - 非洲象、犀牛、野牛、獅子和獵豹,還有紅色的火烈鳥、成群結隊的斑馬、姿態優雅的長頸鹿等,成功地攫取了驢友們無限的靈感,但這些文章卻較少提及在整個非洲大陸司空見慣的狒狒。這也難怪,很多驢友是衝著每年七月至十一月份的動物大遷徙去的,狒狒們雖然喜歡逐水而居,卻不會隨著季節變化而遷徙,在以Safari的方式而呈現的粗曠原始的非洲旅遊體驗中,它們是缺席的。
幸運的是,一群熱愛大自然的科學家紮根非洲觀察狒狒長達幾十年,寫出了詳實的觀察筆記以饗讀者。在此之前,很多人隻知道狒狒是雜食動物,以吃素為主,包括從地裏挖出的草和草籽、水果、豆莢、根和塊莖等,還在各地瘋狂地劫掠農作物。它們還吃齧齒動物、鳥類,甚至連藏在長草中的瞪羚幼崽也不放過,據說有時會殺死羔羊。 而一群在肯尼亞南部的安博塞利盆地(Amboseli basin)安紮長期觀察據點的科學家就注意到了相思樹(Acacia)數量與狒狒族群數量的關聯。安博塞利盆地在坦桑尼亞北部和肯尼亞南部之間,在最熱的月份,白天氣溫高達 45°C,在最冷的月份,夜間最低溫度可降至 5°C。盆地裏沒有排水係統,土壤礦化程度高且呈堿性。6 月至 10 月幾乎不下雨,11 月至 5 月的降雨量極難預測,年總降雨量平均為 350 毫米。這裏是典型的幹旱稀樹草原,草、灌木、稀疏的相思樹林、大片裸露的地麵以及各種大型小型動物在唱主角。盆地裏的相思樹是狒狒的主要食物來源。上世紀60年代,相思樹林十分茂盛,狒狒種群相對密集,盆地中部估計每平方公裏有約 73 隻狒狒。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裏,這一地區的相思樹林急劇減少,盆地中部的狒狒種群也急劇下降。 20 世紀 60 年代初,狒狒數量為 2,500 隻,到 20 世紀 80 年代中期,數量減少到不足 200 隻,密度減至每平方公裏 不足2 隻狒狒 。聰明的狒狒沒有坐以待斃,將棲息地從樹木損失最嚴重的盆地中部轉移出來,向盆地西南邊緣移動了約 6 公裏。那一帶的相思樹林仍然相對茂盛,居住於此的非洲土著人鑿了水井和水坑,成為狒狒的大部分飲用水來源。因此安博塞利盆地的狒狒種群在過去 20 年裏經曆了一段溫和增長期,目前仍在增長,雖然種群密度遠低於上世紀五十年代與六十年代的水平,但與 八十年代中期的最低點相比,已大幅擴張,目前約有 1000 隻狒狒。
看了這組科學數據,我蠻佩服那些野外動物觀察家的,因為動物是會行走的,棲息環境、取食偏好各不相同,有的還披著保護色,與山林或背景顏色相近,用肉眼很難快速搜索目標。即使有了高科技的協助,在複雜多變又充滿凶險的自然麵前,人類是如此脆弱與渺小。對於單一物種或棲息地日複一日的觀察與紀錄,一組組枯燥客觀的科學數字在外人眼裏缺乏爛漫和共情,因而很難將個體與群體的命運延伸到更高的層次。
若非真愛,有誰願意駐守在廣袤孤獨的非洲星空下呢?
另一方麵,任何一個人都不是被原生家庭、遺傳基因、外貌身材、傳統期望值、金錢地位所定義的。心懷理想且付諸行動,心思單純,心無雜念,就能成就一番新天地。我天生四肢不協調,不善攀登奔跑,主觀條件決定了無法成為出色的動物觀察家,但我可以選擇觀察不會行走的植物啊。憑著植物圖鑒等工具書,我在戶外找花識花,用手機拍下所見,用文字記下所想,把植物當成了朋友,以它們為媒,寫出了人性的方方麵麵。過去十年雖然隻停留在走馬觀花浮光掠影的階段,創作卻呈井噴態勢,讓我的視野更為遼闊,不也成就了今天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