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女性朋友特別鍾情於黑珍珠，她說黑珍珠主要產於大溪地，培植過程很長且容易死亡，成品很罕見。因而黑珍珠被稱為“母貝最傷痛的淚水”，尤為高貴。
她還說，渾然天成的黑珍珠表麵有著五彩繽紛的金屬光澤，以藍綠、古銅、濃紫最受青睞，象征著最艱辛歲月的結晶。
不久前她在郊外買了一個小農場，打算栽植各種好看的花草樹木。我同她開玩笑：“不妨在一片綠色的海洋中放進黑珍珠吧。”
沒想到她當真了，讓我為她推薦一些結黑色珍珠狀漿果的灌木或小樹。我根據平日裏的觀察，給了她一份清單，包括了本地常見的日本女貞（wax leaf privet）、 野扇花（Sarcococca ruscifolia）、雙生果忍冬（Twinberry honeysuckle，學名Lonicera involucrate）、桂櫻（Cherry laurel，學名 Prunus laurocerasus）等。除了雙生果忍冬，其他的都是原生於亞洲或歐洲的植物。
朋友問：“可以推介一些罕見的品種嗎？我聽過一個關於珍珠的傳說，亞當和夏娃被趕出伊甸園後，流下了傷心的眼淚。夏娃的淚水變成了白色的珍珠，亞當的淚水化成了黑珍珠。男人不輕易落淚，所以世上的黑珍珠數量稀有且昂貴。我想要黑珍珠裏的極品。”
我將朋友的囑托銘記在心，散步時不斷觀察戶外的園藝花木，終於找到了兩種在溫哥華比較罕見的植物：海州常山（Clerodendrum trichotomum）與美洲商陸（Phytolacca Americana）。
海州常山，顧名思義，原生於中國。在西方有兩個英文俗名：“花生醬樹” （peanut butter tree）與“醜角榮耀涼亭”（harlequin glorybower ）。此樹高可達6米，紙質的卵形葉片揉碎時散發出類似花生醬的臭味，故而得名。其葉在深秋第一次霜降後便落下，不會變色，產生不了驚喜，卻以美麗的花果取勝。花期從夏末至初冬，幾十朵白色的小花聚成傘狀，花朵酷似五角星，細長的4枚雄蕊與1枚花柱伸出花冠外，吐著暗香，是難得一見的夏末香花。包在綠色花萼裏的核果，起初為白色，成熟時變成黑色，泛著幽藍色的金屬光澤。花萼從未梢離，隨著果實的成熟，變成了深紅色。花萼與果實緊密組合，看起來有點像16世紀出現的意大利即興喜劇（Commedia dell'arte）裏的醜角（Harlequin）的帽子。Glorybower是西方園藝師對大青屬（Clerodendrum）植物的俗稱，Clerodendrum在希臘語是“機會樹”（chance tree）的意思。也就是說，海州常山就是西方人嘴裏的“醜角命運樹”。
（9月中的海州常山花與果）
（海州常山成熟的果實）
如果有選擇，誰都希望自己是命運的主角，而不願做插科打諢的醜角吧。可是過慣了平淡生活的人們，又喜歡從文學與影視作品中去體驗別樣的喜怒哀樂與雞零狗碎。這些故事裏有主角、配角與醜角，你方唱罷我登場，起承轉合高潮迭起，觀眾們看得津津有味，最好劇終時正義終於戰勝邪惡，以及有情人終成眷屬。
（醜角的帽子）
醜角總是帶著誇張的笑容，配合著滑稽的肢體動作，他們的眼淚從來隻藏在麵具下。如果有一天，卸下了臉上的濃彩的小醜在你麵前流眼淚，你會相信那是深海裏的一顆黑珍珠嗎？
當我第一次見到美洲商陸（pokeweed, 學名Phytolacca americana）時，驚豔了。這株草本灌木長在一戶人家的前院，約兩米多高，有著光滑粗壯的紫色莖，鮮綠色的碩大橢圓形葉互生。正值九月中旬，枝條上掛著一串串誘人的黑色果實，讓人想起甜美的珍珠葡萄，忍不住想摘下來嚐一口。
（9月中旬的商陸果實）
我打開手機裏的識花軟件，卻收到了一個提醒：商陸全身有毒，尤以肥大的莖塊與果實的毒性最強，不能亂吃。
奇怪的是，雀鳥卻視商陸的漿果為美食，吃了之後也不會中毒，因此商陸的種子主要靠鳥類傳播。
美洲商陸原生於美國東部，如今是美國大多數地區的一種多年生雜草，葉子碾碎時會散發出刺鼻的臭味。五月至十月是花期，素白的小花樸實無華，最具觀賞價值的是夏末的黑色漿果與紫紅色的莖。1969年美國搖滾歌手喬·懷特（Tony Joe White）發表了歌曲《做波爾克色拉的安妮》（Polk Salad Annie），其中有一段歌詞：“在那兒我們有一種植物長在樹林裏，和田野裏/它看起來像綠色的蕪菁/人人稱它波爾克色拉/現在是波爾克色拉/曾經知道一位住在那裏的女孩，她晚上會出去/采下一團/帶回家做晚餐/因為那是他們必須要吃的/但是他們沒事……”
(Down there we have a plant that grows out in the woods, and the fields
And it looks somethin' like a turnip green
Everybody calls it polk salad
Now that's polk salad
Used to know a girl lived down there and she'd go out in the evenings and
Pick her a mess of it
Carry it home and cook it for supper
Because that's about all they had to eat
But they did all right)
（7月中旬的商陸）
歌詞裏的Polk Salad（波爾克色拉）即poke sallet, 是pokeweed的另一個俗名。懷特出生於路易斯安那州，很多年前，阿巴拉契亞地區的居民要以野菜果腹，因此練就了識別和加工野菜的本領。繁縷（Chickweed）、蕁麻和商陸是早春的三種重要野菜。早春商陸新萌發的嫩葉毒性最小，嫩芽高度未及膝時，是最佳的采摘時期。一旦綠色的莖幹出現紫色時，則不能食用。鮮葉忌生食，須在滾水裏煮幾分鍾後用漏勺撈起，將水倒掉，以上步驟重複幾次後才可去掉毒性，然後用葷油下鍋炒熟，加少許鹽和胡椒調味，味如菠菜。一大把野菜，煮熟後看起來沒有多少，因此那個叫安妮的鄉下女孩必須采一大團鮮葉回來，才夠全家人吃一頓。
此歌剛出品時並未大熱，1970年經貓王Elvis Presley (埃爾維斯·普雷斯利)在演唱會上多次演繹，終於成為一首轟動北美的經典。不少聽眾以為poke sallet是類似大麻的植物，後來才搞明白它是印第安土著和早期歐洲移民的一道重要野菜。Poke一詞來自於當地的土語，意為“染料”（dye）或“血液”(blood)，指的是商陸果實裏麵鮮紅的汁液曾被用作染料。當地的土著用紅汁給馬匹著色，早期歐洲移民把發酵了的商陸果實放進挖空了的南瓜裏麵，用來給布料染色。商陸果實還被製成墨水，美國某些博物館內展出的內戰期間的信件和日記，如果上麵的字跡因綿長的歲月而變成棕色的了，極有可能是用商陸果實為原料的墨水寫的。第11任美國總統的大名為詹姆斯·波爾克（James Polk，1845－1849任職），他的某些支持者竟然以為Polkberry (商陸的另一個俗名)是以總統的姓氏命名的，在脖子上掛著商陸枝以示對他的紀念。
（7月中旬的商陸）
這種有毒的野菜蘊藏著如此豐富的文化和曆史底蘊，還關乎著人們對鄉土的眷戀，近些年堂而皇之地進入了某些高檔餐廳。有經驗的廚師們壓榨黑色的成熟漿果，用汁水來製作冰淇淋。榨汁時須非常小心，以免擠破有毒的種子。他們還參照古老的配方，用橙汁、蘇打水、薄荷與商陸果汁調製雞尾酒。
我在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範圍內隻見過一株美洲商陸，不知那家的主人與商陸有著怎樣的情緣。如果你想打造一個新、奇、特的花園，粗放生長的商陸是一種很好的選擇。
商陸的果實好比一粒粒有毒的黑珍珠，某些女人們認為，男人的淚水也是有毒的，流多了會讓女人傷痕累累，所以上帝隻讓亞當流很少很少的幾滴淚。
（9月中旬的商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