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好好的一味草,有個聽起來任重道遠的名字-問荊 (敢問前方的荊棘?),人們根據我的外形或者功用,叫我接續草、摟接草、空心草、豬鬃草、節節草、接骨草等。然而他們把我安在木賊科木賊屬,這叫我如何是好?
(四月初的問荊)
最主要的起因是我的一個同屬兄弟被取名“木賊”。
(五月底的木賊)
“賊”可不是個好詞,賊頭賊腦、做賊心虛、逆臣賊子、認賊作父、上了賊船等等,全是負麵的。世人還有偷窺別人隱私的嗜好,男女之間偷心偷情之類的事,動輒要上“恥辱柱”的。比如霍桑的《紅字》裏的女主人公Hester因為偷情被迫在胸前掛了紅字“A", 代表宗教社會恥辱的懲罰。女主人公通過行善不斷救贖,最後成為鎮上的人公認的“天使”,紅字才轉為一個神祇,一個聖母般的象征。小說情節大開大合,文字時而壓抑晦暗,時而瑰麗犀利,讀《紅字》的體驗早已超出看故事的範疇。
如果你不喜歡《紅字》這類的嚴肅文學,上網隨手點擊娛樂版,凡是男女明星偷心、偷情、偷人,被狗仔逮個正著,還拍了視頻網上播放的,他們的商業價值準保一夜之間“蒸發”上億。正義的吃瓜群眾從此不買票捧場,投資方緊急換人,幾年後新人輩出,誰還記得曾經當紅的他們呢?
我和同屬兄弟木賊不曾偷過,正大光明踏踏實實地活著,卻被安了個 “壞名聲”,被李時珍記載於《本草綱目》裏。他是這樣形容我的木賊兄弟的: “此草有節,而糙澀,治木骨者,用之磋擦則光淨,猶雲木之賊也。”
(木賊)
中國的古人們很早就發現可以用木賊來打磨木頭的骨節。木賊喜歡叢生於潮濕的地方,小河兩岸、溪邊、池沼邊比比皆是,苗長尺許。每一根隻有一杆,莖中空有節,節間長2至6厘米,表麵有縱棱,粗糙,葉退化而抱莖。孢子囊穗長圓形,黃色,輪生莖頂,呈密穗狀。
木賊的草莖粗糙,披著密密的微細刺毛,這些刺毛可以用來打磨木頭。木匠們將木賊采收下來,編成辮子浸泡在水裏。古人喜歡在木件上雕刻花紋,工匠們用木賊的草辮細細打磨,轉眼間木件光潤如玉,柔順平滑,不需要上漆,有一種原汁原味的木頭氣息。雲木是最堅硬的木頭,木質細密,堅韌多疤節,隻有用木賊的草莖打磨過的木結,才顯得光淨閃亮。人們認為此草是雲木的克星,幹脆管它叫“木賊”。於是,我們幾個同屬兄弟全被安在木賊科木賊屬。
(9月份的木賊)
我和木賊兄弟在外形上的最大的一個區別:我在地麵上的直立莖分為營養枝和生殖枝。早春最早長出來的是無葉的能育莖(生殖枝),酷似蘆筍(asparagus), 頂上有一個像毛筆頭似的孢子葉穗。袍子被釋放出後,生殖枝枯萎,不育莖(營養枝)從地裏蓬勃冒出,細細的分枝上布滿小小的綠色針葉,遠遠看似一棵棵小鬆樹苗,長到一米高,纖長的枝葉又似馬的一簇簇鬃毛在風中吹拂,故西人給我取了俗名 “field horsetail” (田馬尾)或 “common horsetail”(普通馬尾),學名Equisetum arvense。
(問荊的生殖枝)
(問荊的營養枝)
而我的木賊兄弟的直立莖無營養枝和生殖枝的區別,枝端都產生孢子葉穗。
如果你生活在溫哥華,會經常在戶外見到我。大多數木賊屬植物喜歡呆在潮濕的地方,而我的數量最多,分布更廣,在荒地、後院和沙地上像雜草一樣長出。
如果你來到菲沙河邊,也許會在雪果(snow berry)、美洲大樹莓(Salmon berry)和紅梗狗木(red osier)的灌木叢下見到我的木賊兄弟。BC省的原住民用木賊粗糙的莖來拋光獨木舟、木質碗盤和箭杆,有些人還用深色的根莖來裝飾植物枝條編成的籃子。如果你喜歡在水邊露營和野炊,可以折一些木賊的莖杆來刷鍋,所以木賊的英文俗名為 “scouring rush” (刷草,學名Equisetum hyemale)。木賊春天生於莖頂的孢子囊穗可煮熟了吃,翠綠的莖在幼嫩時期可作蘆筍的替代品。但木賊含有硫胺素酶,大量攝入導致體內的維生素B流失,加熱或徹底幹燥後這種酶會消失,故不宜生食。
(二月底的木賊)
冬日裏的木賊是最美的。當周圍的灌木紛紛落葉時,隻有它們的莖杆還是翠綠的,如一片立在河邊的迷你竹林,特別引人注目。而我一到深秋,早已讓營養枝枯萎,鑽到地裏過冬了。本地人喜歡將木賊引入自家花園的小池塘裏,作為一種美麗的背景植物。
木賊科是世界上最原始的植物之一,被稱為維管植物,恐龍出現前我們就存在了。活得足夠長,見多識廣,所以自信滿滿。我不需要像水邊的蘆葦迫不及待扶搖直上,迎風恣意起舞,生怕古渡邊送行的人兒忽略了它們曼妙的身影,忘了將它們入詩入畫。我一點兒也不急,慢慢地長,營養枝長了青色的一小節後,停下來回顧一下,打一個棕色的小節做記號,再向上抽一節。我的身上散發出青草香,帶著森林裏古樸的氣息。清風吹過,用耳朵貼著我的中空的莖管,是否能聽到水流的聲音,鳥兒的啁啾和緲緲遠馳的山穀回聲?
如果你到戶外采野菜,可千萬別忘了,我也能成為你餐桌上的美食。我的生殖枝的嫩芽溫和多汁,與芹菜一樣美味,可以生吃、清炒或燉湯。在溫哥華,每年的3月15日至4月15日之間是采收我的生殖枝芽的最佳時分,此時孢子囊穗的顏色偏淺,非常鮮嫩。將生殖枝折斷,摘掉圓柱形的孢子囊穗,再小心剝去每個節點的狹三角形的棕色鞘筒,洗淨後就可以新鮮食用啦。
(問荊的生殖枝)
(問荊五月底的營養枝)
我的營養枝具有藥用價值,每年的三月至七月之間,當營養枝上的嫩綠葉子仍是朝上生長時,適合采來泡茶。因為隨著營養枝的衰老,葉子開始下垂並變成軍綠色,葉片中的二氧化矽晶體的含量更高,水溶性降低,對人類的食用價值也越來越小。
趁春光正美,用一把幹淨的剪刀,從距離營養枝底部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剪去,你很快能滿載而歸。許多北美人都知道horsetail tea(問荊茶)具有豐富的營養物質,補腎、養肺、促進頭發生長和強筋健骨。西北沿岸的印第安人還特地將我的葉子曬幹,與紅三葉草、蕁麻和薄荷混合在一起,熬煮成爽口的健身茶。
待我的如馬鬃般飄逸的營養枝遍布夏日的山野時,我瀟灑的身姿迎風飄舞,恨不得像神話中的那匹生了翅膀的駿馬一樣,踏著鋪滿鮮花的草地向遠方奔去。姑娘,你聽到達達的馬蹄聲了嗎?你是否還在唱著那首春天的歌:“我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我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你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你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
也許,隻有林中的馴鹿、駝鹿、綿羊和灰熊最喜歡我,它們經常借著啃食我的營養枝的機會,與我訴說心事。在某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裏,我的營養枝是灰熊六月和七月的主食。還有一些頑皮的孩子,采來一大把我的營養枝,捆在一起懸於通風良好的地方。我的空心維管裏含有大量的水,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才能幹燥。一旦完全幹燥,營養枝還保持著綠色和青草香。孩子們取下一根,夾在雙手之間摩擦,幹燥的營養枝很容易像拚圖碎片一樣拉開。他們叫我“拚圖草”(puzzle grass),可以拿來過家家。
可是姑娘,盡管我不缺朋友,我隻想和你長相廝守。我們的相遇是個美麗的錯誤嗎? 我本該放縱於山林原野,為了與你結緣,卻將自己化身於鄉間常見的一種既不開花又沒有種子的活潑調皮的雜草。我的存在妨害了麥子、大豆、穀子等農作物的生長。農人嫌棄我是雜草,用火將我化為灰燼做成肥料。因為愛你,我將自己低到塵埃裏,來年春天又固執地從原地鑽出來陪伴你,無休無止,再續一世的纏綿。
問荊啊問荊,人生的旅途荊棘密布,老天將我下凡為一株古老的曆經百劫的草,長在你必經的路上,從此相伴相隨榮辱與共,從生到死,從繁盛至枯萎。草木不是無情物,它們和凡人一樣,也演繹最真摯動人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