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花很少見，所以每次見到開著綠花的大戟屬（Euphorbia）植物，我都會停下腳步仔細欣賞。
該屬包括了2000多個不同種類，大多為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隻有極少的品種為灌木或肉質植物。折斷枝葉，會流出白色的乳汁，這是判斷大戟屬植物的一個重要依據。最為天下人熟知的大戟屬草本花卉是一品紅，深受多肉迷們喜愛的肉質大戟包括珊瑚大薊和龍骨。大戟屬多肉一般沒有妖豔的花朵，黃綠色的杯狀聚傘花序很平凡，奪人眼球的是奇特的植株造型。我們平時見到的花色鮮豔的多肉一般是仙人掌科的。
有幾種草本的開綠花的大戟在溫哥華很流行，當地人稱之為“spurge”。這個單詞源於古法語單詞“ espurgier” 或拉丁語“ expurgare”，意為“淨化”， 傳統上許多草本大戟植物的汁液被用作瀉藥或殺蟲劑。所謂的“綠花”，其實是多層次的黃綠色的葉狀花片，異常豔麗，與植物葉子形成鮮明的對比，真正的花反而不太顯眼。大戟植物的白色乳液有毒，會引起皮膚過敏，這也使它們不受地鼠、鹿和野兔的啃食。不必過多澆水，甚至不必施肥，隻需在秋季戴上手套（以防汁液流到皮膚上），用剪刀將開過花的莖幹剪的短短的，來年又是一片蔥鬱。這種適合懶人花園的植物有誰會不喜歡呢？
（地中海大戟）
況且綠衣綠花的植物有一種他人難以效仿的美，因為綠是一種不好駕馭的顏色。膚色暗黃的人穿綠衣，顯得土氣。身材太胖穿綠衣，著不出“細柳扶風”的韻味。很少有人將綠衣穿出不識人間煙火的味道。不知是否這個原因，武俠小說中叫得出名字的白衣女子、紅衣女子和紫衣女子很多，酷愛綠衣的姣好女子，似乎隻有公孫綠萼一人。
其他的俠女隻是偶爾穿穿綠衣綠裙，竟也讓讀者印象深刻。比如《射雕英雄傳》中的黃蓉頭一次換回女裝時，“長發披肩，全身白衣，頭發上束了條金帶，白雪一映，更是燦然生光”。但到了第31回《鴛鴦錦帕》，“隻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喝了聲彩：‘好俊功夫！’ 定睛看時，隻見她青衣紅帶，頭上束發金環閃閃發光，一雙美目笑嘻嘻地凝視著自己，手中拿著一根晶瑩碧綠的竹棒，正是黃蓉。”這前後一身白和一身綠的裝束，已讓她成為金庸筆下最光彩照人的女主人公。
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一向酷愛白衣的，有一回特地換了綠衫去見楊過。《神雕俠侶》第21回 《襄陽鏖兵》：“楊過辭別兩人，獨自回房，耳聽得更樓上鼓交二更，坐在桌前，望著忽明忽百暗的燭火，心中雜念叢生，忽聽得門上剝啄一聲，一個女子聲音在門外說道：‘沒睡麽度？’ 正是小龍女的聲音問。楊過大喜，一躍而起，打開了房門，隻見小龍女穿著淡綠色衫子，俏生生的站在門外。楊過道：‘姑姑，有什麽事？’小龍女笑說答道：‘我想來瞧瞧你。’ 楊過握住了她手，柔聲道：‘我也正想著你呢 。’”
可見小龍女潛意識裏對自己的美貌很自信，情不自禁在心上人麵前展示了嬌俏天真的一麵。
還有《倚天屠龍記》的兩大女主角周芷若與趙敏，上演了兩大美女之間的爭鬥，一個攻於心計機關算盡，一個心狠手辣精明強幹。兩個人的美貌類型是不一樣的，也都穿過綠衣。
《倚天屠龍記》 第17回《青翼出沒一笑揚》；“張無忌和那村女向東北方眺望，這時天已黎明，隻見一個綠色人形在雪地裏輕飄飄的走來，行近十餘丈，看清楚是個身穿蔥綠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說了幾句話，向張無忌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過來。她衣衫飄動，身法輕盈，出步甚小，但頃刻間便到了離兩人四五丈處。隻見她清麗秀雅，容色極美，約莫十七八歲年紀 ”。— 綠衣少女是周芷若。
第23回《靈芙醉客綠柳莊》：“張無忌直衝後園，搶到水閣，隻見一個身穿嫩綠綢衫的少女左手持杯，右手執書，坐著飲茶看書，正是趙敏。”第34回《新婦素手裂紅裳》：“張無忌和周芷若正要在紅氈毹上拜倒，忽聽得大門外一人嬌聲喝道：‘且慢！’青影閃動，一個青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庭中，卻是趙敏”。
趙敏和張無忌為何最終會走在一起呢？應該是性格和心理上的互補吧。蒙古女子趙敏不似漢族女子那般忸怩作態，她敢搶敢鬧。張無忌是個性情軟落、做事猶豫不決的暖男，剛好給予大女子趙敏足夠的安全感。而張的心理層麵上也需要趙敏這種果敢的女人來相幫成就大業。
《笑傲江湖》中的令狐衝的兩個心愛的女人嶽靈珊與任盈盈都穿過綠衣：
第1章《滅門》：“酒店中卻靜悄悄地，隻見酒爐旁有個青衣少女，頭束雙鬟，插著兩支荊釵，正在料理酒水，臉兒向裏，也不轉過身來。” — 這是華山派掌門千金嶽靈珊假扮的少女婉兒。
第24章《蒙冤》：“令狐衝慢慢轉過身來，隻見嶽靈珊苗條的背影在左，林平之高高的背影在右，二人並肩而行。嶽靈珊穿件湖綠衫子，翠綠裙子。林平之穿的是件淡黃色長袍。兩人衣履鮮潔，單看背影，便是一雙才貌相當的璧人”。- 那個綠衣綠裙的嶽靈珊，讓令狐衝心碎了一地。
第30章《密議》：“忽聽得靈龜閣屋頂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且慢！’ 跟著便似有一團綠雲冉冉從閣頂飄落，擋在令狐衝身前，正是盈盈。”
本人覺得金庸把嶽靈珊的性格刻畫得比較豐滿，任盈盈的人設就單薄很多。
金庸筆下的好多位女配角也穿過綠衣。比如《神雕》第15回《東邪門人》的程英：“轉頭隻見窗邊一個青衫少女左手按紙，右手握筆，正自寫字。她背麵向榻，瞧不見她相貌，但見她背影苗條，細腰一搦，甚是嬌美。再看四周時，見所處之地是間茅屋的鬥室，板床木凳，俱皆簡陋，四壁蕭然，卻是一塵不染，清幽絕俗。床邊竹幾上並列著一張瑤琴，一管玉簫。”
有人說程英是最完美的賢妻良母型的女子，娶妻當娶程英。
《神雕》第11回《百計避敵》中的郭芙：“楊過轉過頭來，隻見一個少女穿著淡綠衫子，從廟口快步而出，但見她雙眉彎彎，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臉如白玉，顏若朝華，正是郭芙。她服飾打扮也不如何華貴，隻項頸中掛了一串明珠，發出淡淡光暈，映得她更是粉裝玉琢一般。楊過隻向她瞧了一眼，不由得自慚形穢，便轉過了頭不看。武修文也即搶上，哥兒倆同時盡力巴結”。
《神雕俠侶》第33回《風陵夜話》俏郭襄出場：“眾人見到這女子（郭芙），眼前都是陡然一亮，隻見她三十有餘，杏臉桃腮，容顏端麗，身穿寶藍色的錦緞皮襖，領口處露出一塊貂皮，服飾頗為華貴。這少婦身後跟著一男一女，都是十五六歲年紀，男的濃眉大眼，神情粗豪，女的卻是清雅秀麗。那少年和少女都穿淡綠緞子的皮襖，少女頸中掛著一串明珠，每粒珠子都是一般的小指頭大小，發出淡淡光暈”。
有人將這兩段做了對比：郭芙與郭襄同是十五六歲，著裝打扮幾乎差不多，從文字描述上看，郭芙明顯漂亮很多。這符合優生學原則，黃蓉懷郭芙時，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桃花島的生態環境又好，孕期吃的全是有機營養食品，生出來的孩子不漂亮才怪。而她懷郭襄時因練功動了胎氣，身體虛落，又陪著郭靖赴中原召開英雄大會，一路勞頓。郭襄出生後又被各種人搶來搶去，沒吃過母奶，先天條件沒有姐姐優越。不過女人是因為可愛才美麗的，小郭襄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更妙的是，隻見綠裙，不見其人，金庸就讓讀者知道《鹿鼎記》裏的阿珂有多麽美了。第25回《烏飛白頭竄帝子，馬挾紅粉啼宮娥》：“韋小寶也跪下磕頭，忽覺身旁長草一動，轉過頭來，見到一條綠色裙子。這條綠裙子，韋小寶日間不知已想過多少萬千次，夜裏做夢也不知已夢到多少千百次，此時陡然見到，心中怦的一跳。隻怕又是做夢，一時不敢去看 ”。
記得《詩經》裏有一首悼念亡妻的詩，通篇寫的是妻子生前穿的綠衣：“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雖然作者對亡妻的音容笑貌不著一字，讀者卻能想象的出她溫婉的姿容和性情。
我一邊欣賞著溫哥華常見的幾種大戟，一邊思考著：她們是哪一種類型的綠衣女子呢？
隨處可見的地中海大戟（Mediterranean spurge，學名Euphorbia characias）是一種直立的緊湊常綠灌木，有很多棕黃色或棕紅色的莖杆，高和寬約1.2 米左右。它是最早開花的大戟，花期從二月開始，為略顯沉悶的冬季花園增色不少。地中海大戟修長玉立，讓人聯想起“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這句古詩裏的那位麵容姣好的女子。而它的花又狀似鬼臉，特別是中心有紫黑色“眼睛”（即蜜腺）的某個亞種，經常被我戲稱為“鬼臉花”，想起瓊瑤的愛情小說《鬼丈夫》，“昔幼時，相依伴，風雨不清唯君笑。大火無情，一別生死兩茫茫，鬼臉麵具掩真情，庭院深深癡心埋......”
（1月中的地中海大戟）
（3月初的花葉地中海大戟）
（5月初的地中海大戟）
緊接著，三月開花的是驢尾大戟（donkey-tail spurge，學名Euphorbia Myrsinites ）。它不開花時，我以為是爬行生長的多肉。其實它的葉片看似有肉質感，摸起來還是比較薄的。枝頂的一團團綠色的花朵酷似無香的玫瑰。
（3月底開花的驢尾巴大戟）
四月份開花的大戟品種很多，有林地大戟、馬丁大戟、坐墊大戟……
並非所有的大戟都喜歡在向陽的空曠地暴曬，低調的林地大戟們（wood spurge,學名Euphorbia amygdaloides）將纖細的身軀半掩於樹蔭下，形成一片綠色的地毯。她們的頭頂插著一簇綠色的傘狀花序，在細雨中輕輕地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林地大戟）
馬丁大戟（Martin’s spurge，學名Euphorbia × martini）是地中海大戟與林地大戟的雜交品種，屬於矮矮的常綠亞灌木，身長隻有60厘米。紫紅色的莖幹，狹窄的灰綠色葉子，噴出檸檬綠色的花，通常帶有紅色或栗色的“眼睛”。花兒似一個個風鈴，講述著悲傷的愛情故事：我將你送的風鈴，掛在屋簷下。自你走後，風鈴就沒有了聲音。我終於明白了，曾經美妙的愛戀，不管是如何強烈的一種撞擊，也會隨著時光的流逝漸行漸遠。串串美妙的音符在風雨大作的夜晚嘎然消失，我作別昨日的傷痛，將往事深埋在荒涼的院中。春天來臨，思念竟然又悄悄萌芽，那一串串粟色的小鈴鐺，在微風中晃啊晃， 無聲勝有聲，暴露了，全部的心思......
（馬丁大戟）
還有那身高約45厘米的坐墊大戟（Cushion Spurge ，學名Euphorbia polychroma ）裝扮得有點另類，身上的綠衫顏色最淺，頭頂的花是鉻黃色的，酷似蓮。到了秋天，葉子會變成紅色、橙色與紫色的。
（坐墊大戟）
塞浦路斯大戟(cypress spurge, 學名Euphorbia cyparissias)是葉子最細最窄、花朵最小的園藝品種。葉寬3毫米，底部的葉子較短，像鱗片，莖上方的葉子較長，高約20-40厘米。幼小的植株酷似鬆樹或雲杉的小苗。
（塞浦路斯大戟）
較晚開花的是跳躍大戟（Caper spurge，學名phorbia lathyris），有個很好聽的中文名字“續隨子”，成叢生長時，看起來似清秀的竹。她們 高至1.5 米，藍綠色的莖，披針形葉片對生，有白色的中脈。五月份綻放的黃綠色的花朵並不顯著，最可愛的是三棱狀球形蒴果，我常常采了幾顆，放在手心裏把玩。據說續隨子的種子含油量很高，在古歐洲用來製作電燈的油。
（6月初的續隨子）
溫哥華本地的園藝愛好者似乎對大戟屬的植物情有獨鍾，廣泛種植。每次看到玲瓏的綠色小花，我的腦海裏首先浮現金庸作品中的一群絕色的綠衣女子，不知你愛的是哪一個呢？
接著，我又想到：希望之神也是綠色的吧。她化作滿山的晴翠，千峰競秀，鬆林起伏。它帶來滿眼的嫩綠、明綠、深綠、淺綠......隻要人間有綠色，愛情就不會枯竭。
那個著綠衫的姑娘，什麽時候再從我的窗前走過？
“青衣”到底是“黑色”衣呢還是“藍綠色”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