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解讀李爾王的悲劇人生
莎士比亞的戲劇作品主要分為三種類型：喜劇、悲劇和曆史劇。每一種題材都有特定的寫作結構和模式，劇作家在其中構建自己的劇本，而這些創作套路都是觀眾所熟悉的。《李爾王》是悲劇的最高級版本，莎士比亞集前人之大成，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創作出一部徹頭徹尾的絕對的悲劇。
悲劇是古歐洲一種最古老的文學形式之一，古希臘人每年紀念酒神狄俄尼索斯（Dionysus），並由此發展出悲劇。亞裏士多德聲稱，悲劇激發了聽眾內心的愉悅。悲劇在古希臘人的政治、社會和宗教生活中起著重要作用。一出悲劇通常有以下幾大要素：
一：悲劇主角（Tragic Hero）：至少有一位主角是悲劇人物。在大多數悲劇中，悲劇人物通常是討觀眾喜歡或受尊敬的。倘非如此，當悲劇發生時，很難引起大家的同情。
二：悲劇性折墮（Tragic Fall）：劇情出現高潮時，主人公從顯赫的地位迅速徹底地跌落，此刻，他（她）開始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悲劇狀態。
三：悲劇性缺陷（tragic flaw）：悲劇性缺陷可以是很簡單的，比如生理上的缺陷或致命弱點，如阿喀琉斯之踵（Achilles' Heel）。為了讓故事更加好看，大多數的悲劇性缺陷潛伏在人性的弱點當中。有時悲劇性缺陷還包括了一些“時不利兮騅不逝”的無奈，非主人公能夠控製，人們稱其為“命運”。
悲劇的高潮能夠引發觀眾特殊的情感反應，它一方麵加劇了我們同情、恐怖和絕望的心理，之後產生的一種煉獄感卻讓負麵情緒得以宣泄。
我們可以用以上這三大要素來分析《李爾王》：
首先，第一幕中莎士比亞顛覆了我們對悲劇主角（tragic hero）的理解。李爾王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甚至令人嫌惡。唯一能夠引起觀眾同情的是他的小女兒寇蒂莉亞（Cordelia）。這是戲劇創作的一個很大的挑戰，隨著第二幕劇情展開，觀眾才漸漸開始喜歡李爾王。
其次，莎士比亞似乎在暗示我們，李爾王在大戲開演之前似乎就經曆了某種悲劇性折墮（Tragic Fall），導致了他如此輕率和怪誕的思維邏輯和行為方式。很顯然地，李爾曾經是一位受人愛戴的英明國王，老臣葛羅斯特、肯特，他的小女兒寇蒂莉亞以及愛德伽等諸多好人一直崇拜他、熱愛他，即使在他魯莽行事之後仍然忠誠地為他效力。到底發生了什麽，導致暮年的李爾成為一名昏君呢？- 這是莎士比亞留下的謎團之一，也是該劇最令人著迷之處。某些西方學者認為這個情節設置反應了莎士比亞的基督教觀念：人類從出生起就已經開始墮落，我們都是亞當夏娃墮落的受害者。我個人以為，老年的李爾可能得了輕度的神經係統疾病，導致他性情大變，在權利和財富的傳承上做出了一係列昏庸之舉。女兒高納裏爾和裏根的虐待加劇了他的病情，以致於行為舉止瘋瘋癲癲。
筆者曾經密切接觸過少數臆想症患者，對此類病人的發病狀態比較了解。我認為莎翁極有可能在生活中仔細觀察過這類精神病患者，把他們患病時真實的狀態淋漓盡致地展現在劇本中。
其三，什麽是《李爾王》的悲劇性缺陷（tragic flaw）呢？我認為他沒有處理好家庭親情關係。他要求的是一種不求回報的天性之愛，並讓女兒們以親情換取權利。被驕傲和自尊蒙蔽了的他隻聽得進大女兒高納裏爾和二女兒裏根的獻媚。不願阿諛奉承的小女兒寇蒂莉亞被盛怒的李爾王取消了繼承權，最後國度分割給了高納裏爾和裏根。李爾王被兩個女兒逐出家門後，從未表達出對社稷的憂慮和關心，而是糾結於女兒們的無情行為。親情成為悲劇的根源，並帶來死亡，把人推向絕望的深淵。
細心的觀眾也許會發現，命運之輪”(the wheel of fate)貫穿著整出劇情。命運到底是客觀存在的物質，還是主觀臆造的產物？劇中的其他角色做了不同的闡釋。第一幕第二場，葛羅斯特受了私生子愛德蒙（Edmund）的蒙騙，以為長子愛德伽打算謀殺他，他將一切的不幸歸咎於星象。他對愛德蒙說：“最近的一些日月食對我們來說不是好兆頭，盡管科學可以解釋它們，可接踵而來的災禍卻讓科學備受敲打。愛情冷卻，友誼疏遠，兄弟成仇，城市裏有暴動，國家發生內亂，宮廷內密謀著叛逆，父子的紐帶斷裂。我這個不肖兒證實了這一預言 – 兒子反老子。國王的舉止不正常 – 父親對抗孩子。我們見識了這個時代最好的事物。現在隻有陰謀、虛偽、背叛和紛亂緊隨其後，直到我們進了墳墓。愛德蒙，去查明那個混蛋的想法，這對你不會有任何損失，小心行事。- 高貴而忠誠的肯特被放逐了，他的罪名是誠實。怪事，怪事。”
（GLOUCESTER
These late eclipses in the sun and moon portend no good to us. Though the wisdom of nature can reason it thus and thus, yet nature finds itself scourged by the sequent effects. Love cools, friendship falls off, brothers divide, in cities mutinies, in countries discord, in palaces treason, and the bond cracked ’twixt son and father. This villain of mine comes under the prediction—there’s son against father. The king falls from bias of nature—there’s father against child. We have seen the best of our time. Machinations, hollowness, treachery, and all ruinous disorders follow us disquietly to our graves. Find out this villain, Edmund. It shall lose thee nothing. Do it carefully.—And the noble and true-hearted Kent banished, his offense honesty! 'Tis strange, strange.）
葛羅斯特離開後，愛德蒙自言自語：“這是世上經典的愚蠢例子，當我們因行為不當而遭受不幸時，就會歸咎於日月星辰，好像我們是命中注定的惡棍，上天迫使我們做了傻瓜。做壞蛋、小偷和叛徒是受了天體運動的影響，被迫服從於某顆行星而成為酒鬼、騙子和通奸者。仿佛某種超自然的力量將我們推向邪惡的行徑。嫖客將自己的淫蕩性情歸咎於某顆星星，多麽絕妙的推諉。我的父親和母親在月亮下降至龍尾處時交媾，我在大熊星下出生，所以我注定是粗暴好色的。放屁，即使當我父母苟合時，有一顆最貞潔的處女星在蒼穹閃耀，我也會是這個樣子。”
（EDMUND
This is the excellent foppery of the world that when we are sick in fortune—often the surfeit of our own behavior—we make guilty of our disasters the sun, the moon, and the stars, as if we were villains by necessity, fools by heavenly compulsion, knaves, thieves, and treachers by spherical predominance, drunkards, liars, and adulterers by an enforced obedience of planetary influence, and all that we are evil in by a divine thrusting-on. An admirable evasion of whoremaster man,to lay his goatish disposition to the charge of a star! My father compounded with my mother under the dragon’s tail and my nativity was under Ursa Major, so that it follows I am rough and lecherous. Fut, I should have been that I am, had the maidenliest star in the firmament twinkled on my bastardizing. ）
（注：dragon’s tail：即占星術中的“計都”（Ketu）。月亮每個月繞行地球一圈，會在黃道麵上出現兩次：一次是從南半球上升至北半球的時候，另外一次是兩周之後，從北半球下降至南半球的時候，這兩個時間點彼此剛好位於黃道的正對麵。這個上升的點被稱為北交點，也被稱為羅睺（Rahu）或是Caput Draconis，意思是龍頭，而那個下降的點則是南交點，也被稱為計都（Ketu）或是Cauda Draconis，意思是龍尾。北交點和南交點會剛好落在彼此相對的宮位和星座上。
Ursa Major：大熊星。希臘神話中，宙斯粗暴地強奸了凡間少女卡利斯托。為了保護卡利斯托遭受善妒的赫拉迫害，宙斯將她變成了大熊星，放在了天上。）
很顯然，愛德蒙認為命運是人為的。
《李爾王》是莎士比亞最具穿透力的作品，每位讀者都根據自己的人生經驗做出不同解讀，並從中汲取教訓。作為北美金融行業的資深財務規劃師，筆者認為李爾應該在盛年時就認真聽取專家建議，開始財富傳承規劃，並定期檢視，根據需要做出調整。我們也許無法改變利欲熏心的醜惡人性，但至少可以利用各種有效的法律條款和金融工具最大限度地防止因爭產而引起的人倫悲劇。一切安排妥當，功成身退之後就不會陷於痛徹心扉的親情斷裂，不會流浪於淒風冷雨的荒野，不會讓小女兒芬芳豔麗的生命折損於充滿血腥的塵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