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女詩人的迷迭香
艾米麗.狄金森(Emily Dickinson,1830-1886)的詩歌大多比較短,看似簡潔,卻很難讀懂。她酷愛花草,精通維多利亞時期的花語,又有很虔誠的宗教情懷,這些在她的詩歌中多有體現。最近讀了她的一首關於玫瑰和迷迭香的短詩,我開始嚐試從花語來理解詩文。
中文翻譯如下:
“精油 — 是被擰榨出來的—
來自玫瑰的阿塔爾
不能僅僅—靠太陽來表達—
這是螺絲的禮物 —
普通玫瑰 — 枯萎 —
但是這朵 — 放在女士抽屜裏的
代表夏天 — 當女士躺在
無盡的迷迭香中 ”。
(Essential Oils—are wrung—
The Attar from the Rose
Be not expressed by Suns—alone—
It is the gift of Screws—
The General Rose—decay—
But this—in Lady’s Drawer
Make Summer—When the Lady lie
In Ceaseless Rosemary—)
整首詩僅用破折號連接,詩的形式比較標新立異。最初發表時,編輯為了照顧讀者的閱讀習慣,將破折號去掉,並在decay 和lie之後加上“s”, 變成正規的語法句式,所以我們會在網站上讀到另一個版本:
“ESSENTIAL oils are wrung:
The attar from the rose
Is not expressed by suns alone,
It is the gift of screws.
The general rose decays;
But this, in lady’s drawer,
Makes summer when the lady lies
In ceaseless rosemary”.
(玫瑰阿塔爾精油)
艾米麗認為精油是被“擰榨”(wrung)出來的,擰榨一詞表明將新鮮的玫瑰花製成精油是一個痛苦的過程。詩歌中的阿塔爾玫瑰精油是最高級別的精油,以檀香油為基礎油,以純植物為萃取來源。提煉方法是緩緩的用溫火把花香逼叨檀香精油中,檀香是最穩定的定香,在這個過程中檀香精油本身發生變化,升級,與花香完美結合。檀香油昂貴稀少,能與之相配的必定是香味獨特的花,如玫瑰、茉莉、番紅花、夜來香、金銀花等。提煉阿塔爾精油是個辛苦的技術活,隻有吃苦耐勞的印度師傅才能承受,因此全世界隻有印度才生產阿塔爾精油,大多賣給世界頂級富豪。
詩人還認為,玫瑰阿塔爾精油不能僅僅靠太陽表達。請注意,詩句裏的“太陽”一詞用了複數形式,代表大自然。大自然賦予玫瑰生命和芬芳,但精油的提煉必須靠螺絲擰榨,詩人暗示精油是艱難過程的產物。 當我們從普通的玫瑰擰榨出香油後,玫瑰本身會死亡,如果把死亡喻為“冬天”,那麽夏天就代表著“重生”(rebirth)- 玫瑰的花語之一。放在女士抽屜裏的那朵玫瑰 (即瓶裝精油)以另一種形式給了玫瑰生命,仿佛夏天重新降臨,而擁有這瓶精油的女士卻“躺在無盡的迷迭香中”。在西方的葬禮中,哀悼者有將迷迭香扔在墳墓中的習俗,這句詩暗示女士已經死了。
這位女士是誰呢?是製玫瑰精油的那位,還是寫詩的那位?抑或二者實為同一人?艾米麗是位孤獨的女人,過著隱士般的生活,沒有丈夫和孩子,她死後能留下來的近乎永生的東西就是她的優美清新的詩篇。而這些芬芳如阿塔爾玫瑰精油的詩行正是從她身上痛苦地“擰榨”出來的,中國古代詩人不也說過,“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嗎
我在英文網站上讀到了一群學生對這首詩的另一種注釋,不禁拍案叫絕。他們的觀點很新奇,認為此詩隱射了自然(nature)、文化(culture)和語言(language)三者之間的關係。 “General Rose”(普通玫瑰)隱喻“自然”,“lady”(女士)隱喻“語言”, “attar from the rose”(阿塔爾玫瑰精油)隱喻“文化”。大自然賦予玫瑰的美麗隻是一時的,花兒總會凋零,然而文化和語言卻可以完成自然之不可能。通過語言,玫瑰文化深入人心,當人們聽到“玫瑰”一詞時,就可以想象它的美麗以及它的文化含義。玫瑰象征著愛情和淑女(lady),淑女和玫瑰不是永恒的,淑女會死亡,玫瑰會枯萎(decay)。但玫瑰花瓣被製成高價精油時,玫瑰就成了一種不朽,淑女以擁有一瓶精油的方式留住了玫瑰的馨香。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文化是永生的,通過語言,我們了解了某個區域的文化,因而語言是“螺絲”(screws),一種展現文化精華的工具。文化和語言相互依存彼此需要,造就了一個斑斕的世界。
美國現代派女詩人瑪麗安·穆爾(Marianne Moore,1887-1972)著有一首《迷迭香》(Rosemary),對該種香草的文化象征做了個大總結:
“美,和美之子,和迷迭香——
簡單地說,就是維納斯和愛,她的兒子——
據推測誕生於海上,
在每個聖誕節,彼此相伴,
編織喜慶的花環。
並不是一直被稱為羅斯瑪麗——
從逃往埃及開始,它漠然地開花。
長矛狀的綠色葉子,背麵泛著銀色,
它的花——原先是白色——
變成了藍色。記憶的香草,
模仿了聖母瑪利亞的藍色長袍色彩,
對於既有象征意義又是香料的花來說,
並不是太傳奇。
從海邊的石頭旁冒出
長到耶穌三十三歲時的高度。
它以露水為食,是蜜源植物,
“具有一種無聲的語言”,在現實中
是一種聖誕樹。”
(Beauty and Beauty’s son and rosemary—
Venus and Love,her son,to speak plainly—
Born of the sea supposedly,
At Christmas each,in company,
Braids a garland of festivity.
Not always rosemary—
Since the flight to Egypt,blomming indifferently.
With lancelike leaf,green but sliver underneath,
Its flowers—white originally—
Turned blue.The herb of memory,
Imitating the blue robe of Mary,
Is not too legendary
To flower both as symbol and as pungency.
Springing from stones beside the sea,
The height of Christ when he was thirty-three,
It feeds on dew and to the bee
“hath a dumb language”;is in reality
A kind of Christmas tree.)
父親,為了讓您能記住我們深厚的父女情,我在懶人花園裏種下一株迷迭香,打算將開著小藍花的枝條插在您的床頭。花還未開,您就離開了我們。
以後的每個祭日,我會穿著一塵不染的藍衣,在您的墳前擺上幾枝迷迭香。
天堂中的父親,您會永遠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