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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一寫我的森林女神

(2019-12-06 07:19:52) 下一個

剛剛開始在林地裏觀察植物時,非科班出身的我覺得最好鑒別的是各種莓子、漿果、野花,其次是闊葉樹,最難認的是針葉樹和蕨類植物。

我這個想法似乎沒有什麽科學依據,但我跟著感覺走,每年給自己設一個目標,從易到難,終於在三年內認清了家附近的針闊葉混交林裏的幾乎所有的莓子、漿果、野花和闊葉樹。

我的一位朋友的看法則與我相反,他說針葉樹最好認。特別是到了寒冬,大部分闊葉樹光禿禿的,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但我們還可以憑著葉子的形狀、大小和落在樹下的球果判斷出常綠針葉樹的種類。更何況BC省中低海拔森林裏的常見針葉樹總共隻有小十幾種,很容易認全了。

在他的指點下,我首先認識了溫村次生林地裏數量最多的三種針葉樹:西部紅柏(Western red cedar)、花旗鬆(Douglas Fir)和西部鐵杉(Western Hemlock)。

如果把西部紅柏和花旗鬆比作奇偉的男子漢的話,那麽屬於鬆科的西部鐵杉(學名Tsuga heterophylla)就是曼妙的森林女神。她的體態是女性化的,大老遠就能分辨出嫻靜的身姿。你在離森林幾公裏遠的地方抬頭仰望,會發現成熟的針葉樹大多是圓錐形的,頂端筆直刺向雲霄的通常為西部紅柏、花旗鬆和各種雲杉(spruce),隻有西部鐵杉的頂端樹枝是謙遜地低著頭的,如一位溫柔害羞的女子。走進林子裏,來到樹下,你會注意到她的葉子也很獨特,約兩三厘米長,針頭長短不一,短、扁且鈍,看起來像羽毛,摸上去比花旗鬆的針葉更柔軟。鐵杉幼樹的樹皮光滑,棕紅色,老樹的樹皮呈灰褐色,具深溝,但不像花旗鬆的樹皮那麽粗糙和布滿疙瘩,與西部紅柏的長條狀纖維樹皮也截然不同。她的木質球果呈蛋形,約三厘米長,上麵有細而光滑的鱗片。

(溫柔點頭的西部鐵杉)

(鐵杉的樹幹,羽毛般的葉子)

(左:鐵杉葉反麵,右:鐵杉葉正麵)

西部鐵杉的幼苗通常生長在腐爛的樹樁和原木上,極其耐陰,不需要因森林大火或其他幹擾而形成的開放區域即可生長。她對樹蔭和濕氣的熱愛,以及如羽毛般柔軟的枝葉,展示了女性特有的陰鬱氣質。美加西海岸的土著將西部鐵杉視為一種重要的女性草藥,用其樹枝建造特殊的小屋,婦女們來月經時聚集在這裏。溫哥華島某些原住民部落的女戰士在舞會上用西部鐵杉作為頭部裝飾,以祈求海怪Sisiutl的護佑。(Sisiutl是美洲西海岸原住民傳說中的海怪,頭顱兩側長出一對海蛇)。

雖是一種“女人樹”,西部鐵杉的骨子裏是倔強獨立的,沒有依附攀緣的想法。她的個頭高達50-70米,樹齡可達500多年,與近旁的西部紅柏和花旗鬆一起以高大的形象並肩而立。當她們還是小姑娘時,通常長在其他針葉樹(如錫特卡雲杉Sitka spruce、花旗鬆)的樹冠下,持續數十年等待,終於利用樹冠間的空隙,替代了潮濕森林中相對不耐陰的其他針葉樹,雄霸了整個森林,直到風暴和野火將森林撕開更大的裂口,其他物種才隨後在那些空地上重生。人們驚訝於她最初的隱忍、暗藏的侵略性和最終的大放異彩,送其美譽“灰姑娘樹”。

(左:鐵杉果實, 右:鐵杉與花旗鬆果實相比較)

1946年,美國俄勒岡州的一家報紙指出了華盛頓州沒有州樹的事實,建議華盛頓州居民將西部鐵杉作為州樹。華盛頓州的一份報紙作出回應,認為西部紅柏最適合做州樹。華盛頓州代表喬治·亞當斯(George Adams)強烈主張選擇西部鐵杉,他認為此樹將成為“該州林業產業的骨幹”。 1947年,西部鐵杉被指定為華盛頓州樹。

西部鐵杉的強度不如花旗鬆,耐腐性不如西部紅柏,但也是一種具有經濟價值的樹種。一旦形成茂密的森林,西部鐵杉每英畝的產材數量高於花旗鬆等密度較小的樹種。西部鐵杉適合做建築框架、窗戶、門、裝飾條和鑲板。因耐陰故生長過程中自行斷枝,這一特征使西部鐵杉容易出產大量無缺陷的木材。風幹或窯幹後的鐵杉尺寸穩定,其在幹燥和老化過程中會逐漸變硬,所以在整個使用周期內具有極佳的耐磨性。這一特性使其非常適合用來製作梯子、樓梯組件和體育館地板。鐵杉木材易於加工,可用來做家具和櫥櫃。木頭纖維是造紙原料,並用於人造絲、玻璃紙和塑料的生產。

西部鐵杉還是一種很好吃的針葉樹。她具有澱粉狀的甜甜的內樹皮,幼樹枝幹上的外樹皮很容易被剝落,然後再用小刀刮下內樹皮。某些沿海的印第安部落將煮熟的內樹皮搗成糊狀,製成了帶有漿果味的蛋糕,並與魚油一起食用。春季的葉芽富含大量維生素C,味似柑橘,可以新鮮食用或用來泡茶。

我的一位白人朋友還傳授了自製鐵杉果凍的方子:取6杯剛剛發芽的西部鐵杉針葉、6杯水、2杯蔗糖(或1/4杯蜂蜜)、半杯瓶裝檸檬汁和5茶匙果膠。切碎針葉,以釋放其芳香風味。用高火煮沸鐵杉針葉3分鍾,然後將鍋從火上移開,讓針葉在水裏浸泡半天至一天。浸泡的時間越長,風味就越濃烈。然後用粗棉布或細網過濾器過濾掉所有的針葉,僅留液體,將此液體與檸檬汁混合,再次煮開後,將果膠粉與糖(或蜂蜜)倒入沸騰的液體中,不停攪拌以充分溶解果膠並避免結塊。混合物完全煮沸後,從火上移開,鮮甜爽口的針葉果凍就大功告成啦,放進冰箱裏冷藏,有效期可達一個月。

(鐵杉5月份的新芽)

與本地的許多針葉樹一樣,西部鐵杉也是沿海原住民的重要藥物。樹液與脂肪混合而成的膏藥可用來療傷及減緩肌肉酸痛,樹皮可治內出血、發燒、肺結核、皮膚潰瘍等。西部鐵杉的工業、食用和藥用的多樣價值,完全符合了其學名Tsuga的含義,Tsuga在日語裏是“樹之母”的意思。西部鐵杉和世界上所有的母親樹一樣,總是堅守於故園,用濃蔭為孩子們編織希望,不斷地奉獻,無怨無悔,不在乎你是否讀懂了她的千般慈愛。

除了太平洋紅豆杉(Pacific yew)的枝葉有毒外, BC省其他的原生針葉樹的針葉都是一道美食,春天發出的新芽可衝茶、製果凍、或分別與鹽、糖、啤酒、伏特加酒等攪拌在一起,做成風味獨特的調味品。可是問題來了,西部鐵杉和太平洋紅豆杉的針葉比較相像,兩者的針頭皆短而扁平,並在樹枝的相反兩側散布成扁平狀,萬一誤食了紅豆杉葉,會有生命危險。

如果你不熟悉林子裏的針葉樹,切記多多觀察。紅豆杉零星長在潮濕陰涼的地區,數量遠不及西部鐵杉,最引人注目的是鮮紅色的漿果(其實是紅色的肉質假種皮,包著裏麵的種子),棕色的外樹皮紙狀剝落時,裏麵的內樹皮是光滑的紫色的,故又名“紫杉”。西部鐵杉的樹下一定有很多去年或今年落下的木質球果。如果你選定了采收的範圍,提前幾個月觀察,出錯的幾率就很小了。

(太平洋紅豆杉)

在山林裏觀花觀樹無數次後,我發現初冬時節來林子裏散步的人不多。這個季節最尷尬,才送走了五彩斑斕的秋,目光所及之處一片蕭疏,看不到花瓣和彩葉,吹過耳旁的風是寒冷的,鳥兒們也停止了歡唱。天尚未下雪,又無銀裝素裹的詩意世界可吟誦和描畫,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經濟和文學效益都不高。

而我常常隻身一人於這個季節穿過幽靜的山林,在清冽的空氣裏深呼吸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暗香鑽進鼻孔,還混合著泥土、樹枝和葉子的味道。一開始我分辨不出,十多年後終於恍然大悟 — 這是針葉樹獨有的芬芳,隨風潛入心靈,讓你在冬天的僵冷與黑暗中,開始憧憬著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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