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讀了舒婷的《致橡樹》後，我這個福建人對橡樹產生了一種近乎膜拜的特殊感情。
全世界有六百多種橡樹，大約一百種集中在中國的北部。橡樹和木棉是不可能生長在一起的，舒婷卻將它移植在充滿南方風情的詩境裏，表達現代女性的嶄新愛情觀，引起當時廣大青年的共鳴。
詩中的橡樹是男性的象征，木棉代表了自強獨立的女性。舒婷出生在基督教家庭裏，從小熟讀《聖經》，《聖經》裏的語言和意象總會在她的詩篇裏遊弋。她一定對《聖經》中提到的橡樹、柳樹和雪鬆等大樹的特征和寓意很熟悉吧。橡樹最突出的特點是強度，雪鬆最引人注目的是高度。橡樹一般長到二十多米高，不算是參天大樹，但木材比雪鬆堅固的多，隻是不如雪鬆耐腐。橡樹往往象征著強健有力的男人，在西方宗教和文化裏占有重要的地位。
有著剛硬的男性之美的橡樹與有著“紅碩的花朵”的木棉相配，完美地體現了富於人文精神的現代愛情品格，難怪舒婷不寫《致榕樹》、《致馬尾鬆》，或《致棕櫚》…… 盡管後麵這三種健碩的樹種均是福建人所熟知的。
我在福建生活了二十多年，很少去北方，因此從未親眼見過橡樹（又稱櫟樹）。定居溫哥華後經常去家附近的次生林地裏散步，也沒有發現橡樹的蹤影。我做了一番研究，發現美國和加拿大大約有90種橡樹，大多長在東部，加拿大西部唯一原生的加裏橡樹（garry oak, 學名Quercus garryana）主要出現在BC 省的海灣群島（Gulf Isalnd）和溫哥華島東南部。那裏的加裏橡樹生態係統很出名，加裏橡樹與荔莓(arbutus)、花旗鬆（Douglas fir）等組成針闊葉混交林，林中野花多不勝數。春天的草地尤為美麗，藍色的北美百合（camas）和金黃色的西部毛茛（buttercup）織成一塊塊大小不均的地毯，鋪在長滿青苔的岩石之間，四周各種灌木繁茂，雜花生樹 — 這裏是野生動物和昆蟲的繁衍生息的家園，是無數地衣和真菌的天堂。
而且這也是我最向往的一種海島生活啊：大海是碧藍色的，島上的森林透露著原始氣息，沒有什麽被現代文明幹擾的痕跡。海灘上一片潔白的沙子，遊客不是太多，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可我是從事金融工作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大多數時間必須在大城市裏為生計忙忙碌碌的，去海島的機會不是太多，因此一直找不到觀察加裏橡樹生態係統的機會。
我的一位北方朋友知道了我的橡樹情結後，笑著說：“溫哥華的大街上也有很多外來的橡樹，秋天的葉色很美啊。隻是橡子比較苦比較澀，遠不如栗子好吃。”
一語驚醒夢中人。溫哥華有好多彩葉樹，絕大多數是我在福建老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我仰著頭，花了好多時間盯著市區行道樹的秋葉看，才慢慢分辨出了楓樹、連香樹、梣樹、波斯鐵木、火炬樹等，可就是沒認出橡樹。為什麽不低頭往樹下仔細瞅瞅，說不定能找到橡子呢？
靠著這個方法，我在人行道上發現了不少橡子，再觀察枝葉、樹形和樹幹，歸納出溫哥華街區主要有四種橡樹：北方紅橡樹 （Northern red oak，學名Quercus rubra），沼生櫟 (pin oak，學名Quercus palustris)，柳葉橡樹（willow oak，學名Quercus phellos
）和英國橡樹（English oak，學名Quercus robur）。前三種是北美土生的，屬於紅橡樹家族，英國橡樹屬於白橡樹家族。紅橡樹與白橡樹的最大區別在於葉子：紅橡樹的裂葉頂端是尖的，白橡樹的裂葉頂端是圓鈍的。
（左：北方紅橡樹和沼生櫟的橡子，右：英國柏橡樹的橡子）
（左：北方紅橡樹， 右：沼生櫟）
北方紅橡樹與沼生櫟是美東最常見的橡樹，也是溫哥華數量最多的兩種外來橡樹。它們具有作為園藝樹的兩大優勢：一是生長迅速，10年樹齡的樹苗就可以高達五六米甚至八米，而其他大多數品種的橡樹生長比較緩慢；二是靜美的秋葉太吸引人了。原本油亮的深綠色葉子在初秋顯示出多種色彩，綠、金黃、橙紅、古銅、猩紅、深紅，層層疊疊，到了深秋，幾乎一樹的紫紅色，豔過天邊的彩霞。
（沼生櫟的秋葉）
（北方紅橡樹的秋葉）
市政府通常將這兩種紅橡樹肩並肩地種在同一條人行道上，正好方便我觀察它們之間的不同之處，以下是我總結出的幾個分辨小技巧：
一： 北方紅橡樹的葉子7至11裂，從頂點數下來，第二對裂葉最大，上下裂葉形成的夾角是深v形的。沼生櫟的葉子通常五至七裂，上下裂葉形成的夾角是深U形的，深切的U形麵積與實際的葉子麵積大致相同。沼生櫟的枯葉即使在冬天也懸掛在樹梢上，直到第二年春天新葉長出為止。
二： 北方紅橡樹的樹冠是圓形的，少年期的沼生櫟樹形似金字塔，到了壯年後（樹齡約40歲），樹冠開始散開。上部樹枝指向天空，中間樹枝與樹幹成直角，下部樹枝下垂，整棵樹像一個尖頂的帳篷 – 這是沼生櫟最鮮明的特征之一。沼生櫟，顧名思義，是一種濕地樹，屬於快速生長的先鋒樹種，同動不動就活上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其他橡樹相比，它的最長壽命隻有120年。本地人通常稱它為針櫟（pin oak），大概因為它有很多細小的樹枝，其木材通常用來製作修建木頭建築物的針（pin）。
所有的紅橡樹家族成員中，柳葉橡樹的外表是最奇特的。它的葉子長而窄，沒有裂片，酷似柳葉，並且在秋天不會變成鮮紅的顏色。淡黃色和暗金色的秋葉雖然令人愉悅，卻並不引人注目。可你無法否認，它在自然或人工景觀裏有著一種出奇製勝的魔力，不但擁有柳樹婀娜的風姿，還很長壽。我無意中經過一個叫“柳園”（willow garden）的生活小區，發現路邊一棵柳樹也沒有，全種著柳葉橡樹。一陣微風吹過來，細細的葉子隨風舞動，擺出各種嬌媚的姿態，不仔細看，還真以為是柳樹在婆娑起舞呢！我不禁暗自佩服開發商的巧妙構思了。
（柳葉橡樹）
除了以上的紅橡樹，溫哥華引進的白橡樹品種是英國橡樹。英國橡樹很長壽，樹冠闊大，秋葉是金黃色的。
（英國橡樹）
春花秋實，既然寫到世界上最大的開花植物橡樹，怎可不提它們的花和橡子呢？可惜啊，我所見到的絕大多數的橡樹都很高，發芽的狀態我看不清。春天時猛一抬頭，葉子已經綠了，蚯蚓狀的淡黃綠色的長穗花掛在樹枝上了。尚未成熟的橡子和橡殼是青色的，熟透後變成棕色的，從樹上掉下來，落了一地。我去撿橡子時，發現大多數的橡子和橡殼已經分開了，隻有少數還緊緊相擁著。白橡樹的橡子僅在6個月內成熟了，紅橡樹的橡子在18個月內成熟，也就是說，紅橡樹上可以同時出現去年和今年的橡子。紅橡樹的橡子的單寧酸含量高於白橡樹的橡子，味道比較苦澀。
（英國橡樹的四月花）
（北方紅橡樹五月花）
溫哥華的四種外來橡樹中，英國橡樹的橡子最大，一根幾厘米長的長柄上連接著兩個橡子，每個橡子長三四厘米，其次為北方紅橡樹的橡子，長約兩厘米。柳葉橡樹的橡子最小，長和寬約一厘米。
我最喜歡英國橡樹的果實。還記得電影《魔戒》中比爾博手裏握著的那顆橡子嗎？看形狀，十有八九是英國橡樹的果實。
（英國橡樹的橡子）
比爾博的心願是回家，坐在扶手椅裏，照顧花園，看書種樹……
我好像和自己的愛人也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還對他唱了一句：“我能想到最爛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
喔，我的橡樹愛人，“分擔寒潮、風雷、霹靂”和“共享霧靄、流嵐、虹霓”的山盟海誓暫且先不說吧，我倆把柴米油鹽一日三餐的平淡生活過得有聲有色就已足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