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某個清晨，一位麵容姣好的少女跑來問我：“黑棉楊啊，為什麽你的心事總是那麽滄桑呢？你是林中最早變色的闊葉樹之一，可每一片黃葉都鏽跡斑斑的，慘不忍睹。我試著在湖畔公園裏找一堆燦爛的心形黃葉，擺成一顆大大的‘心’，向遠方的男友傾述愛慕之情。東部棉楊（Eastern cottonwood）的黃葉光滑明澄，幹淨得幾乎沒有一絲瑕疵，無論堆成什麽造型都很美。你是我見過的模樣最平凡的楊樹，為什麽大家偏偏把‘愛情的守望者’這個美稱贈與你呢？”
（東部棉楊美麗的葉子）
（黑棉楊的葉子，從一開始變色就是鏽跡斑斑的）
我嗬嗬一笑，樹冠上的幾片秋葉應聲而落。“姑娘啊”，我溫柔地對她說：“年少不知愁滋味，哪個人的青春沒有張狂過呢？我們任性而為，不在乎傷害過他人，所以不懂得謙卑和仁慈。直到有一天我們也經曆了被傷害，明白了傷痛的滋味，才學會了愛人。我們在歲月中成長了，皺紋慢慢爬上了額頭，胸腔裏裝的是一顆斑駁的心。自我下定決心守望愛情後，就刻意讓每一片光亮的深綠色心形葉子在開始變色之際便染上‘鏽跡’，像受了傷一樣，時刻提醒自己要懂得體恤和忍耐。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是最懂得愛情的。”
我的一番話令姑娘沉思不語，而後低頭走開了。如果下次她再來探我，我一定會和她說好多好多的事。我要告訴她，我是美加西海岸針闊葉混交林裏最高的闊葉樹，高達40多米，身高和氣勢不輸於身邊的西部紅柏（Western red cedar）、花旗鬆(Douglas fir)、西部鐵杉(western hemlock)等針葉樹。我的數量眾多，生性喜水，多集結在近溪流與河流的潮濕林地裏，生長速度很快，每年長高幾英尺，以數量和身高上的優勢，悄悄地成為中低海拔山林的守望者。
我的心境是寧靜的，與魚類、鳥類、哺乳動物等單純的生命為伴。我的葉子落在水麵，成為浮遊生物和昆蟲的幼蟲的食物來源，而三文魚和鱒魚的幼魚恰恰以這些水中生物為主食，如此良性循環，創造了上佳的魚類棲息地。白尾鹿、駝鹿和麋鹿啃食我的樹枝和葉芽，海狸吃我的樹皮，用我的枝幹築壩。白頭鷹、貓頭鷹、魚鷹、蜂鳥和啄木鳥在我的濃蔭裏築巢或棲息。這些生靈視我為偉大的戀人，我也確實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當我顯出衰老的跡象時，對愛情的付出愈發無私和真誠。我的因枝條折斷而露出的形成層受到各種真菌的攻擊而衰變，為各種以樹洞為穴的鳥類和哺乳動物提供了更高的價值。啄木鳥在我的樹洞裏做窩，40多種其他鳥類和哺乳動物又在被啄木鳥廢棄的巢穴裏棲息。黑熊鑽進我的大樹洞裏冬眠，蝙蝠群則盤踞在較小的樹洞口。
姑娘啊，我全部的使命就是守護美加西海岸的森林，雕琢一個浪漫的童話。因為個子高，我是最早接觸到陽光的闊葉樹，披滿斑駁黃葉的樹冠在淺秋的夕陽下金光閃閃，為山水畫卷添一筆重彩。待到11月底，林中其他闊葉樹的葉子幾乎全掉光了，隻有我的高高的樹冠頂端還掛著一層金黃的樹葉，遠遠望去，如一團溫暖的火焰燃燒在蕭瑟的半空中。此時的我美過世間所有的樹木，親愛的姑娘，你願意冒著寒風來看看我嗎？
（11月初，黑棉楊） 
（上圖金黃的樹是黑棉楊）
（11月底，林子一片蕭疏，黑棉楊的金色樹葉十分搶眼）
轉眼到了新年，小草還躺在薄薄的積雪下睡大覺，寂靜的山林似乎沒有什麽精彩的故事在上演。姑娘，請順著溪流附近的小道來找我，我有一個天大的秘密與你分享。見到我樹枝上的那些圓錐形的葉芽了嗎？裏麵充滿了樹脂，隨著春天的到來，芽慢慢展開時，散發出甜美的清香。用手輕輕一捏葉芽，棕黃色的樹脂便粘在手指上，幾小時不散，讓人聯想到聖經中的吉列德香脂（Balm of Gilead）。因此我被歸到香脂楊（Populus balsamifera）屬。
我的葉芽是完美的，具有神奇的藥用功能，你可以拿來做香膏。趁著一二月份的寒冷天氣，樹脂還比較堅硬，不粘手，是采收葉芽的最好季節。請盡量不要在活樹上采葉芽，因為你會在小道上發現不少被風刮斷的小樹枝，用斷枝上的那些葉芽最環保。
將采到的葉芽放在玻璃罐裏，隻裝半罐即可。然後往罐子裏注橄欖油，注到油麵離瓶口三厘米的地方即止。將瓶子密封，放在陽光充足的窗台上，溫暖的陽光有助於葉芽釋放樹脂。一個月後，金色的橄欖油變成了深紅色。將油過濾到幹淨的玻璃瓶中，加上半茶匙的天然維生素E油，可防止精油酸腐。密封瓶蓋存放在陰涼幹燥的地方，吉列德香脂就大功告成啦。
製作吉列德香膏時，取四勺香脂、半勺純蜂蠟和一勺椰子油。將蜂蠟和椰子油放進平底鍋裏加熱融化成液體，再添加香脂，直至混合物完全融化。將製成品趁熱倒進玻璃瓶，密封，冷卻後即成香膏。吉列德香膏可以緩解肌肉酸痛，或減輕由關節炎和骨折引起的疼痛。它散發出天堂般的香味，給人一種輕鬆自在的愉悅感覺。而且它是手工製作的非賣品，每一滴精油都很珍貴呢。
除了神奇的芽，我的心形嫩葉也散發著濃鬱的樹脂氣味。我是西部森林春天的味道，聞著聞著，愛在心裏萌芽了。香味鑽進了你的骨髓，融入你的血液，走得越遠，激發出的鄉愁就越澎湃。
我也開花的，雌雄花異株，雄花的花序比較小，長2至3厘米。雌花的花序比較大，長8至20厘米。人們經常沒有注意到我開花，直到看見落在林間小徑上的紫紅色“毛毛蟲”，才意識到花謝了。這些失意的柔荑柔荑可食，撿回去洗淨，以焯熟涼拌為宜，油炒亦可。
從五月下旬開始，樹枝上的毛果裂開，釋放出被白色蓬鬆毛發覆蓋的種子，這就是“楊絮”，漂浮在空氣中，看起來像棉花，被當地人用來填充枕頭。人們親切地叫我“黑棉楊”（black cottonwood）。學名 Populus balsamifera ssp. trichocarpa 中的“trichocarpa” 意為“毛果”（hairy-fruited），很貼切地形容了我的蓬鬆的種子。種子一旦落在了潮濕的土壤上，很快就能發芽，轉眼成林。
從景觀設計的角度考量，我不是大多數花園的理想選擇。我長得太快，樹冠零亂。我隻屬於山林，願生生世世做個合格的守望者。除了提供良好的野生動植物棲息地，我還有各種藥用價值，木材適合製成膠合板的內層和高檔紙漿。
姑娘，你我的相遇是充滿了詩情畫意的。你撫摸著我黑色粗糙、布滿一道道溝痕的樹幹，我揚舉起斑斑的秋葉在半空畫出你醉人的笑靨。月色如身邊的溪流一樣清澈，風兒如水波一樣在心間泛起漣漪。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裏，我用高大的身軀抵擋住了來自太平洋的寒流，為你送去甜甜暖暖的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