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藤記

我住在山楂嶺，坡上坡下的各種人工種植的花草樹木太多了，再加上步行十分鍾即可進入針闊葉混交次生林地，因此我一直沒有仔細觀察小區地下停車場出口處的那片會落葉的藤。

那片藤是開發商種下的，已經長了十幾年了。密密麻麻的葉子爬滿了兩側的水泥牆麵，又繞到上方操場四圍的黑色鐵欄杆上。小區裏春天盛開著曙櫻和山楂花，野玫瑰芬芳了一整個夏季，梣樹、楓樹、楓香樹、連香樹在秋季捧出斑斕的色彩。我沐浴在溫暖的秋光中，目不暇接心曠神怡，跑到操場邊去拍那兩株特別美麗的白梣，無意間看見纏繞在欄杆上的藤葉從春夏的滿目蒼翠變成了鮮豔的紅色，藤蔓上結著一簇簇紫黑色的小漿果。

這個發現讓我驚豔不已，趕緊順著藤葉爬行的方向走下水泥台階，來到了停車場出口處。這片爬藤實在太神奇了，彩葉把原本灰色無生氣的水泥牆麵變成了一個畫框。因為光線照射的不同，向陰處的彩葉以粉色和橙色為主，清澈明亮，與裝飾在畫框四周的濃得化不開的鮮紅葉子錯落有致搭配著，成一幅絕美的油畫。

 

這絕對不是我平時在林地裏經常見到的洋常春藤，看它的三裂葉和果實形狀，更似葡萄藤。

難道這是我們小學課本裏學到的爬山虎嗎？這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我慢慢回憶起那段小時後背的滾瓜爛熟的課文：“原來爬山虎是有腳的。爬山虎的腳長在莖上。莖上長葉柄的地方，反麵伸出枝狀的六七根細絲，每根細絲像蝸牛的觸角。細絲跟新葉子一樣，也是嫩紅的。這就是爬山虎的腳。

爬山虎的腳觸著牆的時候，六七根細絲的頭上就變成小圓片，巴住牆。細絲原先是直的，現在彎曲了，把爬山虎的嫩莖拉一把，使它緊貼在牆上。爬山虎就是這樣一腳一腳地往上爬。如果你仔細看那些細小的腳，你會想起圖畫上蛟龍的爪子。”

不得不承認，葉聖陶的觀察力和文字功底都是一流的。我湊近牆壁，撥開茂密的葉子，憑著這段精確的敘述，終於找到了無數隻“腳”，因而確認了眼前的植物是爬山虎。

北美居民稱爬山虎為“波士頓常春藤”（Boston Ivy）,它和來自歐洲的洋常春藤（English Ivy）是最常見的兩種園藝綠化ivy, 不少園藝發燒友將兩者相提並論。其實兩者根本不是親戚，爬山虎（學名Parthenocissus tricuspidata）是葡萄家族（Vitaceae）中的一種開花植物，原產於韓國、日本以及中國北部等地區，不算ivy一族。真正的ivy 是常春藤屬的洋常春藤（學名Hedera helix），來自歐洲。

國內一位學農業的朋友對我說，穀子是從狗尾巴草變來的，葡萄是從爬山虎變來的。我隻讚同前半句，因為已經有證據表明狗尾巴草是穀子的祖先，但葡萄的原產地在西域，漢朝時由張騫帶入中國的，與國產的爬山虎隻算是同族遠親吧。

在美國的波士頓地區，外來的爬山虎爬滿了許多老建築物的外牆。比如哈佛大學的很多老教學樓的外牆上就有它頑強的身影。茂密的葉子在夏天驅走炎熱，降低了室內的溫度。到了冬天，葉片褪盡，光禿禿的藤又不遮擋一絲陽光的溫暖，並且增加室內的采光。直到上世紀80年代，這些爬山虎才被校方大麵積鏟除。北美的很多園藝愛好者認為“常春藤聯盟”（Ivy League）中的Ivy 指的是波士頓常春藤，而不是洋常春藤。

原來國人眼裏高大上的“常春藤聯盟”竟然是土裏土氣的“爬山虎聯盟”啊，這下要大跌眼鏡了。

究竟哪種ivy最適合自家的院落呢？英文網站上有很多探討，大夥兒比較著波士頓常春藤與洋常春藤的優劣，甚至有人開玩笑說，前有《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我們幹脆寫一部《雙藤記》吧（A tale of two vines）。

這兩種植物都是極其耐寒的外來品種，洋常春藤的入侵性比較強，已經在某些地區歸化，上了“入侵植物品種”名單。洋常春藤的自然習性是爬行的，可以生長在很多植物無法適應的惡劣環境中，常綠，耐陰，耐貧瘠的土地，無懼大氣汙染。因此它是很好的地被植物，也可以用於彩繪展示架中，或者放進吊籃掛在房簷下，或者作為室內植物擺在窗台上。洋常春藤葉子的脈紋很精致，即使在最陰暗的角落也能反射光線。它們的夏花也是那麽的清新動人。

（洋常春藤）

可是千萬不要把它們培養成爬牆植物，它們的根會滲透到建築物的磚石和混凝土結構中，最終將其撕裂。如果不小心讓它纏繞到樹上，會將樹木“絞死”。

而爬山虎是靠“吸盤”（sucker）粘附在牆上的，吸盤和小蜥蜴的腳趾差不多大小，最多隻會損壞牆體表麵的塗漆，不會滲透到建築物的內部結構。爬山虎是適合爬牆的，尤其色彩豐富的秋葉令蓬蓽生輝，遠遠地，吸引了你的目光。你也許無法真切地記住每一片葉子，但秋已在你心中燦爛。隻可惜它不是常青的，冬季的光景比較慘淡，藤蔓枯黃裸露，看似沒有了生命的跡象，卻於風雪中悄悄地孕育著豐盛的來年。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想起《雙城記》的開篇那句充滿哲學意味的話：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人們麵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麵前一無所有；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可是故事情節越往後推進，就越感人肺腑。你會發現愛情是浪漫的，善良戰勝邪惡的鬥爭是浪漫的，所有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都是那麽回腸蕩氣。我們在慷慨激昂的旋律中，對美好的生活有了更加熱切的盼望。

如果真要寫《雙藤記》，就按這個套路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