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真水無香的記憶（二）鳳凰花開

十八歲的晶晶終於如願考上了廈大。

福建省的重點大學不多，一流的學霸大多去了省外的重點大學。

可是晶晶不想考北大和複旦，她隻願意去廈大。廈門是她的老家，一個非常美麗的小城。她最親近的晨光叔叔師大畢業後考入了廈大曆史係讀研究生，又讀了博士，現在曆史係任教。晨光的哥哥晨德廈大化學係本科畢業後也留校教書了。晶晶自小很少與親戚來往，自大舅過世後，晨光叔叔就是她最親的親人了。考上廈大，就可以繼續見到叔叔了。

上中學時晶晶的曆史成績一直很優異，期末考試時曆史大題答得尤為出色。每回讀曆史，她的腦海裏總是浮現出一棵樹的形象，先是光禿禿的主幹，然後伸出一根根旁枝，接著長出茂盛的枝葉。她從容不迫地回想著樹木生長的一個個細節，然後裁出相關的史實拚接在一起，加上自己的分析，就是一份完整的論述了。有好幾次曆史老師給她的大題解答滿分，還意猶未盡地在旁片批注“加兩分”，將她的總分抬上去，他說晶晶的回答比他的標準答案還圓滿。

有了這樣的肯定，晶晶暗自得意，覺得晨光叔叔不會小瞧她了。對一個孩子來說，過早遭遇家庭變故是把雙利刃，它讓你早熟懂事，時時抱有悲天憫人的心態，但無形中也會讓你壓力重重，產生自卑焦慮等負麵情緒。晶晶從小嚴重的信心不足，需要親人的不斷肯定才能慢慢緩解內心的緊張，另一方麵，缺乏自信也迫使她砥礪奮進，不斷地用好成績去證明自己。

盡管文史成績優異，晶晶卻堅持要報考當時最熱門的外貿專業，理由隻有一個：但凡功課好的都去讀外貿金融了，她如果撿了一個冷門專業，不是表明自己的學習能力不行嗎？這個臉絕對丟不得。

她的選擇在全家引起軒然大波。南方夫婦認為晶晶是書呆子，從來不覺得她有經商的天分。再說，一個女孩子家，將來到大機關工作，抱鐵飯碗，順順利利的，不是很好嗎，何必選一個要在商場上辛苦跌打滾爬的職業呢？

父母遊說晶晶不成，家裏的氣氛很僵。南方連忙寫信給在廈大任教的晨光搬救兵。他知道晶晶一向敬佩叔叔，叔叔的意見還是聽得進去的。晨光很快回信了，大力支持晶晶的決定。南方夫婦不再固執，讓晶晶如願報考外貿係。

八月末鳳鳴陪著晶晶去廈大校園報道。隻見林蔭道上種了好多棵不知名的高大樹木, 撲麵而來的是滿樹紅彤彤的花，宛若丹鳳之冠，配著鮮綠色的羽狀葉，有一種咄咄逼人的美。

外貿係的報到攤位設在冠如華蓋的大樹下，迎接新生的橫幅上特意寫了“歡迎你，驕傲的國際貿易學子”幾個字。晶晶的臉興奮地騰得紅了，感覺身後的"小尾巴"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隻有外貿係敢在橫幅上打出“驕傲”兩個字。國際貿易是當時最熱門的專業，是各校的尖子生擠破頭爭相報考的專業。一旦就讀外貿係，就意味著畢業後高薪厚職，去廣交會，出國拜訪客戶，賺令人垂涎的美金。

晶晶和媽媽坐著火車去廈門時，在車上結識了一個大美女，她是被保送到外貿係的。這位美女在中學時就入了黨，獲得“莊采芳”獎學金，是福州市難得一見的品學兼優的學生。下車的時候，站台上擠滿了來報道的廈大新生，亂哄哄的。晶晶一眼看到了人群中一個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孩，嬌小的個子，白皙的皮膚，一雙漂亮的雙眼皮大眼睛，會說話的明眸(十多年後，晶晶在趙薇身上發現了同樣漂亮的大眼睛)，簡直似仙女下凡。晶晶一下愣住了，視線不由自主地隨著神仙妹妹轉，心想這輩子能和神仙妹妹交朋友就死而無憾了。

晶晶和美女黨員去外貿係攤位報道時，意外發現神仙妹妹也坐在那兒。鳳鳴熱情地與神仙妹妹搭訕，晶晶這才知道她是從南平考過來的。鳳鳴上中學時也是校花，對自己的容貌相當自信。可她見到神仙妹妹時，也忍不住讚她美，神仙妹妹的臉都紅了。

晶晶高興得幾乎手舞足蹈了，外貿係真是人才濟濟啊。有相貌平凡但文筆還算出色的她，還有好幾個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生。

她望著頭頂上一簇簇豔紅豔紅的花，忍不住問幫她提行李的男生：“那是什麽花？”

“鳳凰花。”男生答。

哇，好漂亮貼切的名字，我們這些外貿係的驕子將來都是鳳凰吧。少不更事的晶晶不禁發起了輕狂夢。

當天傍晚晨德找到了女生宿舍，第一次見到了鳳鳴母女。晨德戴著一副眼鏡，瘦削的個子，比晨光略高些。他和晨光兩家全住在廈大的教工宿舍，隻不過一家靠近西校門的白城海邊，一家在正大門附近（靠近著名的南普陀寺）。

兩位叔叔對晶晶的到來都非常歡喜。晨光叔叔說幾年不見，晶晶已是大姑娘了，不再是當年圍著他唱唱跳跳的小女孩了。晨光的太太柔婉是晶晶在真實生活裏見過的最漂亮的廈門女人。她和晨光兩人是插隊時好上的，郎才女貌非常登對。晨光的女兒笑琳剛剛上小學一年級，紮著馬尾辮，對晶晶非常熱情。柔婉每個星期五休息，他們夫婦和晶晶約好，每個星期五到他們家吃午飯。

晨德叔叔則約晶晶星期六去他們家吃晚飯。他和太太秋霞是高中同班，兩人似乎在中學時就互有好感，彼此是對方的初戀。他們的女兒燕子十一歲，小昕四歲，正是讓父母操心的年紀。秋霞嬸嬸白天工作，晚上在廈大化學係讀函授分身無術，晨德叔叔分擔了很多家務，非常辛苦，晶晶仿佛看到了爸爸當年的影子。

兩個嬸嬸的廚藝非常好，海蠣煎堪稱一絕。海蠣豐收的日子，她們讓晶晶直接拿海蠣煎當主食吃。

柔婉嬸嬸還很講究菜的品相，她的菜都是呈在精致的小盤子裏端上桌的。秋風送爽蟹肥膏紅的季節，晨光叔叔特地到菜市場挑最好的梭子蟹，清蒸了擺上桌。他告訴晶晶，螃蟹肉質細膩，要小口小口地吃，配著香茗。平時晶晶在自己的家裏吃螃蟹都做饕客狀，吃得滿嘴流油滿手油膏的，相貌不好，到了叔叔家，隻得扮斯文，小口小口地咀嚼鮮美的蟹肉。

吃完螃蟹，晨光叔叔剝漳州的文旦柚給大家做甜點，文旦柚入口清甜，配著香茗，真是一絕。這不禁讓晶晶想起《紅樓夢》裏的螃蟹宴，做菊花詩，能將吃變成一種雅致的文化的，是真名士。晨光叔叔就是名士，此時他已在史學界著作頗豐，大名鼎鼎了。